第52章 答案 “我愿意。”
从怀远坊的坊门内出来, 傅彦泽径自往西市行去。
宅中灯烛、纸笔、木炭等物都已见底,该去多买些回来备着了。与他?同住的乘延兄今日要去赴新结识的两位工部尚书府中幕僚的宴,本要邀他?一同前往, 但?他?午后还要给房东家的小郎君授课,便拒绝了, 趁着晌午前后天稍暖和些,赶紧往西市去一趟。
才走出去不远, 迎面就?见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沿着道路一侧朝坊门行来。
傅彦泽不经意间瞧了一眼,只觉那?加厚的竹编顶棚与四周围起来的油布有些眼熟。
寻常在外接活儿的马车多十分?简陋, 不会修得这?样厚实,可若是大户人家的马车,又不会做成这?简朴而毫无?装饰的模样。
他?不由多看一眼, 待看清坐在前面的车夫的模样时, 便一下想起来了。
这?辆马车, 就?是他?刚入京都城那?日, 在西市外见过的,载着那?位极貌美?的娘子的那?辆。
而那?位小娘子,也是后来在中郎将家门外遇到的那?个。
正思索间, 马车车厢里, 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生得好看极了,洁白如玉,大约是天冷的缘故,葱段似的之间染着一截浅浅的粉, 与米黄的油布形成鲜明对比。
车帘被那?只手掀开个角落,露出半张熟悉而美?丽的脸庞。
“应当已到怀远坊了吧?”
隔得不远,附近人也不多,没?有太多杂声, 傅彦泽能清晰地听到那?小娘子说话的声音。
只见那?张如画一般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眸流转,似在打量、辨认车外的情形,不经意间,恰好落到他?的身上。
同上次在西市外一样,隔着一段距离,二人四目相对。
傅彦泽愣了愣,连脚步也不禁停了。
那?小娘子也愣了下,随即坐正身子,冲他?露出微笑。同上次在西市外那?惊鸿一瞥时的微笑不同,这?一回,她显然也认出他?来了。
到底在中郎将家门外算有过一面之缘,傅彦泽不好当作全不认识的样子,只得冲那?马车的方向微微弯腰,算是致意。
待马车自面前完全行过,才重新站直身子朝西市去。
他?的脸已悄悄红透了,脚步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上一回,因着这?位小娘子,他?误会了中郎将许久,只以为中郎将是个伪君子,到了年纪,不曾正经娶妻,却养了个美?妾在身边。
为此,他?在路上好几回遇到中郎将,都远远躲开,不屑与其多言。
直到后来,有一回遇到另一位羽林卫的侍卫,听其说起中郎将家中境况,这?才知晓那?位小娘子并非中郎将的妾室,而是东宫的乳娘,为太子殿下哺育皇孙,而殷大娘怀里抱的那?小儿,亦是那?位小娘子先前在城阳侯府所?生,中郎将只是奉太子之命,暂时照料小儿。
想起此事,傅彦泽心中便是一阵愧疚,只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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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门外,另一侧的路上,靳昭正骑着马快速赶来。
他?自调入南衙军后,先前在北衙羽林卫中的差事便暂交给刘述全权负责,自己则专管京中事。
从前由武成柏掌管之事,如今有一半都到了他?手上。
尽管他?在京都军中行走多年,早已熟悉各处情况,且在此之前,太子早给过他?暗示,让他?有时间提前了解过南衙的情况,但?真?到了这?儿,还是忙得有些脚不沾地。
一来,他?是另带了一队人过来的,不但?自己要在军中树威,手下的人也要适应一阵子,同南衙军中少?不得有几分?摩擦;二来,武成柏仍在大将军位上,虽经过武澍桉之死,整个人一下颓靡下去,仿佛老了整整三十岁,但?心里也因此憋着一口气,因没?有靠山,不敢明着找麻烦,可暗里却没?少?折腾他?们这?些北衙过来的人。
幸而他?算是个极有耐心、极沉得住气的人,早年为奴流浪的那?段经历,让他?面对旁人的刁难与责难时,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到底军中是凭本事与气度说话的地方,武家虽在南衙经营多年,到底已是强弩之末,将士们心知肚明,半个多月下来,他?这?个新来的中郎将好歹已有了一席之地。
今日,是他?算准了日子,好容易提前安排好一切,才抽出的大半日空闲,赶回家一趟。
只是,到底来不及像上回那?般,先回家中收拾一番再去见云英,只得顶着一身风雪,直接去了那?间新置的宅子。
角门虚掩着,他?牵着马进?去,将马儿留在垂花门外。
倒座房里很快有看门守院的老夫妇出来替他?牵马。
这?段日子,宅子修缮得七七八八,该补漆的地方都补好了,边边角角处都仔细拾掇好,连院子里的花木也全都种上了,看起来焕然一新。
不枉他提早雇了门房,日日守着,让工匠过来做活。
“郎君,娘子方才已来了,正在院里呢,老妇方才已将炭烧上了,屋里正热呢,郎君也快进?去吧!”那?老妪示意自家老伴儿将马儿
牵去前几日才搭好的棚子里,自己则笑着替他?推门。
靳昭一听云英已来了,没?立刻进?去,而是先在原地站了站,低头看看身上的软甲与胡服。
方才飘了一阵细雪,胸前软甲与肩上都覆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他?伸手拂了两下,拂去一手的水。
那?老妪见状,又冲他?脑袋上比了比。发冠间的雪花可比衣裳沾的更扎眼。
靳昭正要再理?一理?鬓发,那?道半掩上的垂花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云英站在门檐下,冲他?行礼:“中郎将回来了。”
老妪见她出来,赶紧道:“娘子怎么出来了?屋里暖着,这?一冷一热地交替容易着风寒!”
她生得太好,又鲜艳妩媚,又精致动?人,对于这?样长在房间百姓家里的老人家来说,便像个要捧在手里的雪娃娃似的,半点磕碰不得。
“不妨的。”云英冲她露出笑容,自己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仆,哪里就?那?么精贵。
靳昭被她瞧着,也不再要抹发间的雪花,转头冲老夫妇二人说一句“你们也赶紧进?屋取暖”,便大步跨进?垂花门内。
朱色的木门阖上时,恰有一阵寒风灌进?来,靳昭顺手将门闩插上,这?才没?让寒风将门重新吹开。
再转头时,就?见云英身上的衣裙被风吹得飘然而动?。
她脱了衣裳时瞧着珠圆玉润,可实则身量十分?纤弱,此刻穿了冬日厚实的衣裙,站在风中仍有一分?弱不禁风的模样。
靳昭瞧着,一面身体不自觉地由内而外地发热,一面又催她赶紧进?屋。
仍是上回那?间屋子,经这?一个多月的收拾,看起来更精致了许多。只是仍旧没?有成套的榻、几、案、架等家具摆设。
如门房上的老妪所?言,屋里烧了炭,暖融融的,屋门一关,便将寒风通通抵挡在外。
“家具已托了可靠的木匠打造,因想买到好一些的木材,颇费了些时日才在一位南方客商那?儿寻到了上好的黑酸枝,直到我从许州回来,木材才运抵京都,在工匠手里,大约还要大半个月才能做好,到时,这?宅子便算彻底收拾好,可搬来住了。”
上回过来,靳昭半点没?提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这?一回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絮絮地说出来。
实则是心里压着忐忑,想知晓她的答案,却不敢立刻开口询问,生怕她本要拒绝,让他?连多待一会儿的机会也没?有。
他?从来不是话多之人,更不会在旁人面前邀功,过去在军中有什么功劳,也绝不会在太子面前多提半个字,今日却试图用自己做的这?些事来打动?她,期盼她能点头。
云英没?有说话,只是拿了搭在铜盆边上的干净巾帕,抬手替他?擦头顶上方才没?来得及拂去的雪花。
屋里太热,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已尽数融化,凝成晶莹的水珠,缀在他?泛着棕色的发丝间。
巾帕是干燥的,刚触到水珠,便将其通通吸走,在淡黄的帕间留下一块块极小的水渍。
他?生得高大,即便稍低了头,她也得努力仰着脸,踮起脚尖,才能将他?发上的湿全部擦去。
就?着这?样的姿势,二人四目相对,脸庞也越靠越近,直到隔了不到两寸的距离。
她眼神盈盈,含着一片水色,迎着他?的目光,瞧得人心坎又酸又甜。
靳昭觉得在寒风里就?有的那?股由内而外的燥热,在屋里变得更加难以忽视。
上次在山林间的草庐中未得纾解的欲念,在此刻像层雾似的蒙在脑中,蒙得他?什么也想不了,只想低头去吻她的红唇。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
可是就?在两人再度越靠越近,直到鼻尖几乎贴到一起时,她却忽然别开眼,双唇从他?的颊边擦过,留下一道火烫的触感?,然后迅速冷却下来。
靳昭顿时感?到一阵失落,紧接着便是一种即将被拒绝的惶惑。
他?想伸手抱住她,可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到底没?有动?。
“我见院里种了杏花树。”云英侧着脸,目光落在槛窗间没?关严实露出的那?道缝隙间。
大约手掌宽,竖直的一道,有一束阳光照进?来,微微耀眼,要定定地看一会儿,才能看到外头的情形。
院里由老夫妇两个专门侍弄了不少?花木,不算多名贵的种,因是冬日,看不出长势如何,更不见苍翠草木与鲜艳花朵,但?一看便是精心收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