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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难怪,辣椒这个东西在这时空里还没有正式作为调味料登场,再加上海椒果实生得玲珑小巧,颜色艳丽,水宪许是犯了和福丫一样的错误,完全没想到这东西会给自己的口腔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贾放望着面前的人一点点涨红了脸,他突然记起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极其促狭的梦,梦里水宪因为拿到了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而恼羞成怒、面红耳赤。然后他……就相当无耻地笑醒了。
说实话,水宪现在这副模样,和贾放梦里见到的情形差不了多少,都是面颊涨红、额头上见汗,一向仙气飘飘的风范完全不见了。他一抬眼,直直地望着贾放,连一双眼都微微有些泛红,眼光里很是气恼。
老天爷!——贾放在心里叫苦,他真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水宪动作太快,他是绝对会提醒,不会让对方把一整个海椒全吞下口的。
贾放一时手忙脚乱,四下乱找,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帕子丢到水宪手里:“太辣就吐出啊!别忍着。”
但水宪大约还从来没有当着人的面亲口吐出过食物的先例,竟瞪着贾放没反应。
贾放手忙脚乱地又去找了茶水,和他事先备好的加了杏仁的牛乳,一口气都往水宪手中塞,又来到水宪面前,一手搭在对方肩上,一面慌乱无比地看着水宪的双眼,连声问:“你还好吗?”
他听说过一个说法,辣椒素浓度过高可能会令人短时间内精神失常,眼前出现幻觉——会不会这海椒对于水宪来说太过辛辣,导致这人瞬间变傻了?
贾放不觉自己也出了一头的汗,一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谁知道水宪这时候缓过来了,他低下头,捧着贾放的帕子咳了几声,然后哑着嗓子回答:“我吞下去了——”
贾放:竟然直接吞下去了……你可真是本事啊!
他顺手把杏仁乳递到了水宪口唇边,差点儿就要给这家伙灌下去了。谁知水宪真的缓了过来,抬起头冲贾放眨了眨眼,反过来问道:“怎么看起来像是把你给吓着了似的?”语气有点顽皮。
贾放:……怎么我就没失手把这杏仁乳给掼了的?
他放下小瓷盅,松开搭在旁人肩上的手,施施然回归原座,坐下方道:“是啊,我是吓着了。你刚才一口吞下去的,叫做辣椒,是需要吐籽的。但我看你没吐籽就吞下去了,生怕明天这辣椒在你肚里生了根,开花结果长新辣椒,所以有点儿慌。”
水宪刚好吞了一口杏仁乳在口中,被辣到接近麻木的口腔终于舒服了些,又听见贾放这么说,瞬间忍俊不禁,差一点儿就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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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门外,任掌柜刚好赶到,他有些急事要说与水宪知道,让水宪决断,这才特地向“小楼”的伙计打了招呼,被带到了这里。伙计还未来得及轻叩那雅间的门,向里面通报,忽听里面传出无比爽朗的一阵大笑。笑声清润,透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任掌柜连忙拦住了那伙计,凑上前去静听,脸上惊疑不定——他听着那笑声像是水宪,但是在他印象之中,自家小主人还从来没有这样肆意畅快地放声大笑过。
有什么事这么值得欢喜?
任掌柜所认得的北静王水宪,打小就是一副沉静自持的个性,后来承袭王爵之后便再不苟言笑,涉足商界之后一切游刃有余尽在掌握,再加上所学接近道家,周围人便再没见过他表露过大悲大喜大怒。
不过任掌柜也一向觉得这才是正理,位高权重之人,向来要避免流露情绪,让别人猜到心思——行商之人,其实也是如此。
任掌柜晃晃脑袋,决心把此事忘掉。毕竟主上的私事他多知道一件,就多一分危险。他待笑声散去,才请那伙计通报了,恭恭敬敬地进了雅间,垂手候在门口。水宪没开口,他就不打算开口先问。
却听贾放在侃侃而谈:“……这种植物最先种植于远方一个叫做亚美利加的大陆,后来被欧罗巴的航海家带回各国,并当做观赏植物养于庭院之中,直到很多年后,才有人发觉它的调味属性。它能给菜肴带来远超过生姜、茱萸、胡椒和芥末的辣味。”
任掌柜不知道贾放在说什么,但是他确实觉得雅间里浓郁的香气之中,混合着一股温暖微辛的气息。
“这辣椒的味道,与其说是‘味’,倒不如说是一种痛觉,是辛辣、刺痛、灼热……是很多复杂的感觉混合在一道。”贾放一边说,水宪一边连连点头,应当是深有体会。
“但吃辣之后人会出汗,会有爽快感,会激发人的胃口,让人吃得更多些。”
水宪点头叹道:“确实如此,刚才试过那一回好辣之后,我确实竟盼着再多尝一回。子放,我算是明白了。有些人生来就会吃,这话就是在说你。”
贾放赶紧谦虚:“没有没有……我只是口味比较重而已。”当日他在水宪府中的“与谁同坐轩”中,也是这么说的。
水宪点点头,招任掌柜过来,两人低声议了两句。水宪便说:“知道了,就这样办吧!”
任掌柜转身向贾放道了一声“打扰”,便退出雅间。临走时他听见水宪在问:“那这一锅中间加了‘九宫’形的架子,又是为了什么?”
任掌柜由此突然领悟到了一点:其实自己这位小主人,跟他对面那位贾三公子,在新鲜事务之上,完全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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