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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放心想:这恐怕才是礼部这些官员最真实的想法。他们认为四皇子的所作所为,犯忌讳的并不是他在东门宝塔做了什么“实验”,而是他将这些理论学说与庶民分享,甚至引导庶民们去理解,去接受这些知识。
说白了这就是个话语权的问题。
士大夫阶层生怕这先例一开,他们以后渐渐地失了话语权,泯然众人矣,那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又有个什么意思?
谁知四皇子缓缓地抛出一句:“本王乐意!”
天家风范,尽显无疑。他的态度既冷峻又清晰:皇家与士大夫共有天下云云——那是前朝,本朝不吃这套。
如今夏省身倚老卖老,摆起皇子老师的谱,在抓不着错的前提下,还对皇子做事说三道四,便不再占理。
“这……”
夏省身嘴唇一颤,其余想说的便也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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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放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陪着四皇子,与一大群礼部的官员在宫内对峙。而且从双方的态度看,这事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了局。
“夏大人,叫咱家好找——”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
阶上,立着一个看上去挺年迈的太监,两道长眉低低地垂着,已经成了花白色的。
夏省身双眉一抖,多少流露出一些鄙夷与不快,但还是不得不转身,朝声音来处打招呼。
“戴公公。”
他是大臣,对方是内宦,夏省身连抬一抬胳膊都不必,但此刻这位太子太傅还是转身拱手。贾放估摸着,这位戴公公在宫中地位不低。
“四殿下也在啊!”戴公公根本不理会夏省身,而是转头向四皇子打招呼,顺着也看向了贾放。
贾放感觉对方好像着重看了自己一眼,但眼光很快便转开了,贾放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传圣上口谕!”戴公公并没有多花时间与旁人打招呼,直接开了口。
但凡站在这名太监跟前的人全都跪下,只有贾放一个鹤立鸡群似的站着,与戴公公两人面面相觑。
好在贾放反应过来,直接缩在四皇子身后。只听戴公公咳了咳他的公鸭嗓,开口学着旁人的口吻,道:“夏省身,朕有些时日没见你了……”
贾放:敢情口谕都是这么宣的,这位太监鹦鹉学舌的本事挺不错啊!
“自从四年前你编了那《经学新义》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新作问世了。昔日庆王没有你年纪大,而他早已是著作等身。你跟人比比看,羞也不羞——”
老太监的话,在所有人心里都掀起了巨大波澜:皇上在口谕里竟然直接点了庆王的封号,而刚才夏省身却管庆王叫做“向氏罪人”。两种态度一比较就能看出差距。
夏省身登时连连磕头,连声道:“臣惭愧,惭愧——”
“朕知道你年纪大了,又要花功夫管朕的几个儿子,也确实是辛苦。但是你和你带的礼部该做什么,心里总该有点儿数。不要等朕没办法了,要一个个地动你们了,才晓得惊慌。”
礼部官员们这会儿也一起跟着夏省身将头磕得山响。
“要再这么下去,朕就干脆让京里的各家书局来一起帮你们协理事务好了。”
戴公公说完这一句,便拉着公鸭嗓说了一句:“钦此——”
底下的人一起磕头谢恩。老太傅夏省身一个人则木愣愣地趴在地上,他眼前放着一本《万物之理》,恰好有风将书页翻开,登时露出扉页上的一行小字,“天一书局刊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省身身边的礼部官员赶紧上来将老大人扶起来,毛大人便一直听见这位口中始终在喃喃地道:“风向变了,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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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公公传完口谕之后,赶紧从阶上下来,扶着四皇子的手,转向贾放,明知故问地开口:“这位是……”
四皇子介绍了贾放,戴公公连忙上来施礼,脸上堆满了笑,和刚才带着一脸冷漠宣着“口谕”的,似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咱家一直听闻贾三公子在修缮会芳园。皇上对那园子一直惦记得紧,让咱家问问三公子,这修园子有啥难处没有?”
贾放心想:难处?……上头既没有拨人,也没有拨钱,直接一道旨意下来,就让他修园子了,这时候来问他有没有难处?
但回答起来还真不能这么答,贾放三言两语,便将他已经修缮完毕了稻香村与潇湘馆两处景观的事告知戴公公。戴公公马上表示他会牢牢记住,并将之汇报给在城外离宫休养的皇帝知道。
“皇上盼着三公子将会芳园早日修完,届时他势必亲自幸园,小住几日,缅怀故人。”
这意思也说得太明显了。贾放与四皇子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既然上面的风险都已经渐渐开始转变,那么与昔日庆王新学非常类似的“格致”之理,将会面临较少的阻碍,可以渐渐在这世上开始推行了。
——这就好!
一时四皇子将贾放送出了门,两人在宫门外道别。李青松和赵成两个人见到贾放出来,早已站得笔挺笔挺,毕恭毕敬地等候着贾放。
李青松当是早就将四皇子的身份悄悄告诉了赵成,这小伙儿现在已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哎呀我的妈,咱们主子竟然进宫了,还是个皇子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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