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章 赦魏征初问策
裴寂和屈突通、长孙无忌出了偏殿,一路商量着该拟两份诏书,一份诏告天下,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另一份诏明百官,由李世民主理国家军政庶事。商量妥当,裴寂当即起草,转呈李渊皇帝加盖玉玺,当日即于垂拱殿外朝百官宣诏,并传驿马把立李世民为皇太子的诏书飞传各州。
且说李世民心里明白,父皇有意把国事都推委与他,但实不愿过早全揽朝政,更不敢坐朝受百官朝拜,只在秦府厅中暂理朝事,百官所呈奏折,一一批阅,检至关重要的奏事,仍呈李渊定夺。
却说尉迟敬德听李世民令,负责东宫的财产清点和搜捕太子余党及料理两府后事,尉迟敬德索性把财产清点和善后之事全交由房玄龄等人料理,自己独抓搜捕和核实两府人籍之事。几天来,经过核实,两府幸存者一百零三人,太子府中除玳妃下落不明外,其余妃子及诸子女皆亡,齐王妃子及子女无一幸存;太子党羽中,除捕得魏征外,薛万彻、韦挺、冯立、谢叔方等人逃匿。尉迟敬德把上述情况写了奏表,加言道:
国事初定,以安和为本,玄武门之役实为执大义于天下,祸患之始终,其罪在太子、齐王二凶,如今二凶既已伏诛,其支党及府中诸人罪不当死,若祸及株连,非求安之道也。
尉迟敬德写完奏章,即送秦府呈李世民阅批。李世民看着尉迟敬德送来奏章,遂让府人看坐端茶,看了一回奏章笑道:“尉迟兄在战场上杀人可是不眨眼的,战场之外能有这仁善之心却是难得。你奏折所言至理,本王也正有此意,不过魏征此人,本王须得亲自过问,杀与不杀,看看再说,其余人等,一概免罪,玄武门事中,几百囚徒已先行释放,可籍此机会大赦天下,以示国庆。”
李世民说着,停顿一下,又说道:“听说这魏征想到西山大觉寺出家,还写了一首歪诗,尉迟兄便把他押了来,连那诗也抄录了来,本王正想看他魏征还有啥意思。”尉迟敬的应了声“是”,便往天牢押魏征去。
那时候魏征蹲在天牢里已经好几天时间,天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一间窄小的木栅栏牢房,地板上铺着干草,连床铺也没有,更没有被子,囚犯就象畜生一样,困了就在地板上的干草上躺下睡上一觉。
吃的自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照料,一般都是糙米熬的粥,或者煮成的粗糟的干饭,菜也是一些不知道是否干净的菜叶汤。长久蹲在监房的囚犯能吃上一顿饱饭便算是美食,魏征自然不习惯这样的吃喝,头几顿饭根本吃不下,后来肚子饿的不行,才勉强吃了一点点,及至这两天,也就习惯了,反正自知是将死之人,死生已是无关重要之事,那里还去计找这种伙食?便也能大口大口的吃着囚饭,喝那些几乎没有油味,却有一种怪味的菜汤。
他也倒学的啥也不想了,吃了饭,倒头便睡,一觉醒来,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是那身囚衣和头发他还料理的整齐,看上去象个读过书的囚犯。这一天的午饭过后,魏征正要倒头睡去,忽闻一阵踢踏的脚步声进了牢房来,魏征以为又来了新的囚犯了,正好奇的想看个究竟,却见走进牢房来的是尉迟敬德。
魏征站了起来,手上和脚上的镣铐碰撞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那尉迟敬德朝牢房里看了一眼,见魏征穿着囚衣那模样,便笑了说道:“魏冼马,你本来是个人物,可偏跟了太子作恶,如今大难临头,不知你还有啥想法?”
魏征亦笑道:“自古是非曲直,善恶功过皆由胜败定论,我追随太子,也以社稷为大念,何为作恶,只可惜太子生性狐疑,不纳良言以至成今日之败。我早知会有今日,只可惜一生之志再无施展之时矣!至于生死,早置之度外,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唯死罢了,还有何想法呢?”
尉迟敬德笑道:“看你还慷慨,这倒令我佩服,如今秦王传你,生死也就这么一回机会了,秦王本是仁厚之人,你说话谦逊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便自个斟酌着些。”
魏征道:“大丈夫可慷慨赴死,不可屈膝求生,我魏征虽不是英雄好汉,算不的真正的大丈夫,但也不是那种为苟存性命而卑躬屈膝之人,尉迟将军,你就领路,把俺押给秦王处置吧。”尉迟敬德听着,只又笑了笑,便押了魏征往秦府去了。
一会儿,尉迟敬德押着魏征来到了秦府,进了大厅,李世民头也不抬的坐在案前批阅奏章,尉迟敬德也坐到一旁,晾着穿着囚衣五花大绑的魏征站着。
许久,李世民不说话,尉迟敬德也不说话,许是魏征站得久了,脚有点酸麻,便说话道:“秦王殿下,魏征前来受死,要杀要砍便来个痛快点。”
这时,李世民才抬起了头来,锐利的目光盯住魏征道:“你也知道你该死吗?”
魏征道:“自古以来,成为天意败为贼,秦王殿下侥幸取胜,自然是天意,我追随太子,自然是贼党,贼党自然该死,这岂有不知之理?”
李世民又道:“何谓侥幸取胜?”
魏征冷笑道:“太子为人,不知人善用,处事狐疑不决,若当初听我之言,必无今日之败,这难道不是侥幸?”
李世民听着,微微一笑道:“听说你在西山大觉寺写了一首诗,尉迟兄,你把那首歪诗拿来让本王看看。”
尉迟敬德从袖中拿出一丝帛递给李世民,李世民展开念道:“早入凡尘惹是非,终归末路寄沙弥。”说着,朝魏征道:“你这意思莫不是想遁入空门当和尚吧?既想遁入空门,就说明你并非一心求死。”
魏征道:“秦王莫非戏言,人为生灵,求生之愿望与生俱来,岂有一心求死乎?然而生死并非自己能把握之时,生死之念则又另有一番意义。大丈夫可为大义为尊严而慷慨赴死,其死则死得其所;小人为苟存性命而奴颜卑躬乞生,其生则生得可怜。”
李世民微笑道:“那你愿意赴死,是为大义,还是为尊严?”
魏征道:“魏征我生不能为社稷图谋出力,虽有大义之心,却无大义之举,即赴死也称不了大义,些须小人虽有求生存之念,却不愿苟活,更不愿卑躬屈膝乞怜求生,实为人有正气在身,尊严比性命更为可贵。”
李世民又念道:“何须记取黄粱梦,成为天意败为贼。”念完又问魏征道:“这两句本王不好懂,你能否解释解释?”
魏征冷笑道:“秦王莫非过分谦逊了吧?自古以来,官争印,民争田,帝王之族争江山,利禄为小人之求,功名为志士之求,谁没有梦,谁没有所求呢?至于离乱纷争,帝皇之族内讧角逐,谁是谁非,只能以成败论英雄,秦王大志过人,韬略无人可比,在此之前,我不知多少次提醒太子,但他不听忠言,又低估了秦王才致今日之败,秦王既是胜者,将来君临天下,若是有道明君,自然天下拥戴。我等是败者,在秦王眼里,难道不是乱臣贼子吗?”
李世民听了笑道:“人言魏征有辅佐之才,我看你不仅才能辅国,还是个胸襟豁达的正人君子,象你这样的人,杀了岂不可惜!”说着,走过来亲自为魏征松绑。
那时,尉迟敬德也笑了说道:“我私下里就以为魏征是不该死之人,这不,果真你就死不了啦。这里就没我的事了,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转身离开。
李世民让下人给魏征看坐,又让下人给魏征端了茶。看着魏征穿着囚服,又吩咐下人给魏征找来一身适身衣服让魏征换了囚衣,这才坐了下来说道:“魏先生对治理大唐有何看法,能否赐教一二?”
魏征心里想:“李世民果然是仁厚之人,我还以为他会计找嫌隙,其实不然,他能如此胸襟豁达,怀柔异己,确是旷古帝王中之少有。况且其武不逊于汉之刘邦,文德仁爱可追及于周代文王,他能得天下确是大唐之幸事!”
想着说道:“殿下不杀我是殿下之仁德,我之不才,虽不谈知恩必报,殿下有用得我之处,自然不敢推辞。”
李世民道:“既然如此,魏先生便说说看。”
魏征道:“桀纣暴戾,周文王引为前车之鉴,施行仁政延及后世八百年之久;秦以武功凌于诸候六国之上,始王效之,以强武灭六国,虽使天下统一,但施暴于民,使民怨鼎沸,仅及二世,民已揭竿而起,成天下响应,赢粮而影从之局面,秦顷刻间亡于民愤。此二朝君主之所为,足以说明仁存暴亡之理。仁者于国而言,则为少兴杀戮而多施恩泽也,于人而言则与人为善,施人以挚爱也。”
魏征接道:“国之施仁政,使民心所向,以恩德泽于民,使民以善行而为荣,以恶行而为耻,民则勤奋而为作,使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以致国泰民安,民富国强。治国之所行而为仁者,即所行之事以民为大本也。租捐合理,使国有所益,民有所余,此为民事之仁政也;富国可以强兵而保国,而非强兵黩武,侵凌族外。能不战则不战,使祸患少施于民,战患之负担少施于民,即使外族强凌入侵,国富而兵强而何惧哉?此为兵事之仁政也;”
魏征停了一下,说道:“科举取人劝人以奋学,唯才是举,为国所用,任人为贤,不分尊卑,使学之有识之士有用武之地,而非报国无门者,昌明礼义由此生焉,学风正气由此盛焉,道德文章由此彰焉,此为学事之仁政也;用吏因事而设,无须虚置,徒费国家钱粮。奉可养廉,使吏有力而为国图,有能愿为国谋。去奢省废,惩贪正吏事之风,此为吏事之仁政也;商贾交通,物产交流,利民之则利国。疏通渠道,天下往来,既与国之税利,繁荣市集,又盛与民之所求。交通物往既多,即民之业事则多,广拓门路,使无闲散寄养之人。有利于国者,并非仅物产之事也,能有一者事业,则有一者之消化,有消化则有物产广产之潜,既有广产之潜,则商盛利足,焉有民不富国不强哉!”
魏征接道:“故物通天下,广设业道,使民人人乐于业,此为商贾业产经济之仁政也;刑事之苛,本为求安,刑事过苛,适成怨道。刑事过繁,实检国政之有疵,刑事趋微,则是民德厚,民生强之验也。学堂馆所,道德教化,思想文章,是民德植培之方,故孔孟之道不可失学。民乐于业而富足是民德之根本,能安居乐业,又为道德思想文章之感化,步歧道之人则逾少,步歧道之人少,天下则趋安,刑事则趋微,此为刑事之仁政也。”
魏征又道:“乐、医百工之人,皆携一艺之辈,民之生乐之事大赖于此,有奇艺之人可正其艺风而推崇,怪异鼓惑之妖艺不可崇之,事以民所愿国有利而为之,非利国利民之事禁之,兴百家之事广畅言谈,而利国利民者何乐而不为!治国施仁政者是以民为根本,治国施以暴者,只知皇冕之高巍,而不知百姓之疾苦。煌煌天下,如汪洋之水,君比之舟楫,民比之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为施仁政与暴治之异势也!”
李世民听得惊呀,想魏征确是辅国之良才,其道德经略之精深恐是旷世之罕见,其视死如归,不作阿谀,胸怀坦荡,刚直气正,此等良才,大唐用之,实为幸甚!遂拟旨呈李渊御批,用作谏议大夫,并吩咐传谕长孙无忌为魏征备宅安置自不必细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