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是怕你将来后悔。
眼下既然还有另外两个凶手, 西屏不得不想到袖蕊和郑晨夫妇,虽然袖蕊与姜俞生是同胞兄妹,可在姜家, 一切看似紧密的关系似乎都不是那么可靠,因为人本身就不可靠。
她心里想着姜家,身子却在庆丰街的房子里, 更感到一种牢笼之外片刻的松懈。她趴在吴王靠上, 一条胳膊握着扇子垂到阑干外头,用扇子挑.逗着地上香樟树的碎影, 像挑逗着水面上微小的波澜。这下晌的太阳与厨房里的饭香, 在平静中透着温存, 这温存使人思觉迟钝,犯懒犯困。
时修从对过厨房里出来, 绕廊而行,那三姑娘围在他脚边打转, 左蹭他一下, 右蹭他一下, 跟着他一路走到这头, 一跃跳在吴王靠上,扇在阳光里一些毛。西屏忙坐直了那扇子赶。
时修拿了块烧鹅喂给西屏,西屏嫌弃地摇头, 他便捏住她的下巴,强塞进她嘴里, 眼睛泛起点别样的意味,似水的波光, 故意把自己那两个手指头放在嘴里咂一咂。
西屏登时把眉头皱紧了,假装出一脸的嫌弃, 要吐掉那块肉,又没地方可吐,只好勉为其难咽了下去,“腌臜死了!去洗手!”
“谁腌臜?”他把舔过的两个手指头故意比在她脸旁边,作势要把口水和油光蹭在她脸上。
她不敢说了,忙摸出条帕子丢在他手上。他拿了帕子,还是起身转到厨房里去洗手。
那陈老丈先他一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左肩挑着水桶,像是往前头香樟树底下打水去。时修后面出来,走回东厢门前,对西屏问了句:“陈老丈是伤着了右肩?”
才问完就有些后悔,怎么又打听起来了?所以对着她无所谓地笑着,骗她也骗自己是随口的闲谈。
所以见西屏只是点头,他竭力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去多问。做刑狱官一定要有颗好奇心,不过这时候又嫌自己这好奇心多余,譬如对于今日西屏在仵作间里表现出的异样,他也劝自己不要多思多想,她只是握着刀吓到了,没有哪个女人是不怕这些刀光剑影的。
他情愿只记住她的眼泪,而刻意遗忘她眼睛里失常的凶戾。无论如何,她表现出的过分的紧张都令他大为受用。他散漫地走到门下,回头朝西屏努了下嘴,晦涩地微笑着,示意她进屋。
西屏坐着没动,知道进去后就是危险,但那危险又十分吸引人,所以扭扭捏捏地别开眼。
他走回来,一把拽她起来,“你真当我是请你来吃晚饭的?”
说得她又羞又怄,被他拉进房里,关上门来,她在门后跺了跺脚,“你!”
“我怎么样?”他心急地踅进罩屏关窗,见她没跟进来,又走回罩屏底下,“过来啊。”
“呸!你不安好心!”西屏向地上啐了口。
“知道我不安好心你还肯跟着来,难道不是心甘情愿上我的当?”他特地把屋子睃了一遍,没见三姑娘溜进来,适才放心地走来拉她。轻拽两下拽不动,便咬着牙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别逼我使.强啊。”
西屏斜着眼干瞪着他,就是半步不挪动,也有点故意,看他待要如何使.强。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那羞.涩.怯懦里头好像有一丝挑衅的意味,既矜贵又放.浪,是白瓷碗里的水,稍不留意就要撒出来的端庄。他觉得她实在难得,她灵魂的美是静的,欲拒还迎,引人入胜,和她外貌流动的美恰恰相反,完全是不相干的两种美,却相得益彰,是日与月,不论如何更迭,都在同一片天空里。
他此刻不得不承认,她隐秘的不为人知地方令他抗拒,也令他着迷。他不由自主地跌进她黑不见底的眼睛,身.子.朝前一贴,把她紧紧贴在了门上,“你故意逼着我使坏呢。”
他口齿含混不清,黏.黏.糊.糊的,把人隐秘的想法揭穿,那想法也是黏.黏.糊.糊,见不得光的,不能承认的。
“谁逼你了?”她别着脸道。
为了洗清自己,她得适宜地推拒他一下。把他推开了小半步,他却不再上前了,只歪着笑眼睇她,也不说话。
蓦然空出来的这点距离,使她觉得像是刚刚从他血肉里剥离出来,接触到陌生的空气,那不规矩的边缘微微瑟缩着,还想躲避回主体。
时修似乎看出来了,又贴近,追望她的眼睛,你追我躲地,干脆他一下咬.住她的嘴巴。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她娘为什么一生执迷于男.女间的关系,因为这世上没有一种关系如同这关系,黏糊,混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不纯粹,这般分不清,有被吞.噬.融.合的危险,结果或是丧失自我,或是灵魂丰.腴,都是不能预料的。此刻她觉得自己是没有形状,随他捏.弄.塑.造。
时修何尝不觉得她是一汪水,有恰到好处的温.度,向他坚冷的骨头包裹过来,他感到昏.沉.迷.乱的快.乐,但是不够,还不够,忍不住想找个缝隙钻进她柔.软.温.暖的血.肉里。
他突然将她横.抱起来,经过罩屏时,西屏两手慌张地抠在罩屏镂空的冰裂纹里,连连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来?!”时修有点气恼。
她只管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说不出个所以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愿不愿意,本能地害怕一旦相融,不能抽身。
她死不撒手,时修只得将她放下了,独自坐到床上去怄气。
隔会抬头看她,见她还是不知所措地站那罩屏前,垂着胳膊,反手把那罩屏抠得死死的,像是既不舍得后退,又不敢前进,带着愧疚的神色偷偷在看他。
他一下气散了,起身来拉她,“就坐一会,我不做什么。站在这里不累?”
西屏半信半疑地跟他坐到床上来,他没奈何地笑了,“你可真会折磨人。”
连她身上气味此刻都是种折磨,但他一样既不能抽身,也不能前进。只好宽慰自己,真和她怎么样了,他未必有能力承担他所不知道的那部分责任。
西屏问心有愧,不能反驳,陪他干坐了一会,把脑袋依恋地搭去他肩上,“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怕,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这语调虽然轻,却很肯定。
他把手胳膊环去搂住她,没说话,自己也不能判断她的预料对不对。倘或不是她,他知道自己只要有一点怀疑就会谨慎起来,根本谈不到后悔那地步。可因为是她,所以他连自己的理智也有些不自信了。
太阳光在窗户上明明灭灭,西屏目不转睛地盯着,觉得下一刻的光又比上一刻的暗了,好时光经不住数似的,一点一滴的流逝都看得到,一点一滴的流逝都让人难舍。
时修还是没说话,但把她的手扣紧了。
她觉得指节都给他夹疼了,那疼意外的让人感到欣慰和安心,她知道了,他虽然自己也是茫然,但对她的感情却是一种本能,连他自己也不可控。
她记得她娘讲过的,爱是身不由己。这就足够了。
她笑了笑,把脑袋从他肩上抬起来,轻盈地转了话锋,“你觉得另两个凶手会是谁?”
时修转过脸来,眼睛有些发红,“你说呢?”
“你是不是怀疑也是姜家的人?所以今日才叮嘱三叔那两句话。”
“你果然聪明。”他笑了,把她的手抬起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揉.捏着,发.泄.着身体里.燥.塞的情绪,“你说说看,谁最有可能。”
“你是不是怀疑四姑爷?”
时修反问:“为什么这样以为?”
她鼓了鼓腮帮子,“眼下看来,大爷一死,四姑爷接手生意上的事,虽说老爷没在家,还不曾定下来将来如何,可只要他做得好,哪还有别的人选,这副家业将来少不得是要交给他了。”
“怎么没别的人选,姜南台不是?一个侄儿,一个女婿,我看亲疏远近都差不多。”
西屏笑着摇头,“三叔不是做生意的料,老爷也是清楚的。”
时修一听她嘴里说出“三叔”两个字眼,心里就不痛快,这几乎要成了一种本能了。他咬一下她的嘴巴,用了力道捏她的手,“以后别管他叫什么三叔,我听不惯。”
她手上一疼,便反口咬回去,比他更用力,“人家本来就是三叔嚜!”
“嘶——”他下嘴皮给她咬破了一点,渗出一丝血,他抿了抿,皱了皱眉,带着警告意味,“他没名字?三叔三叔的,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多亲的亲戚呢。”
这还不亲?西屏近近地睇着他好笑,“要论亲疏远近,自然是我和你们姚家亲。”
“嗳,这话我爱听,算你识趣。”他点了下她的鼻尖,“照你这么说,郑晨这些日子倒做得不错?”
西屏站起来,缓缓朝榻前走去,“是不错,照眼下的局面看,他的确是有不小的嫌疑。可他也没有作案的时间,我暗里打听过了,大爷死的那天晚上,他没出过二门。”
“这倒是和四姨娘一样。”他也慢慢踱步过来,“不过你怎么会暗里问他的行迹,难不成你也早就怀疑过他?”
叫他说准了,西屏早知道郑晨这人不简单,少不得疑心是他,所以特地向看守二门的婆子问过。
他却走到跟前来一笑,“你记不记得初十那小丫头当初到晚凤居装神弄鬼时,是怎么进的二门?”
差点忘了,那二门墙下有个洞!
难道真是郑晨?她心里怙惙着,想要为郑晨开脱,不管郑晨是怀着怎么样的目的,到底也帮过她,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同道中人。可却不知该怎么样替他分辩才好,匆匆思忖间,一垂眼皮,却看见时修腰.下.膨起来了一点,她一下就忘了想说什么,脸刹那间涨红起来,忙别过脸去。
时修见状,跟着往下头看,自己霎时也闹得耳根子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