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世界毁灭者
穆拉德的重炮轰击了一下午,听起来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好像整座城市即将被攻陷,喷吐着硫磺和火焰的青铜怪兽要在墙壁上啃出两个缺口,来自地狱的军团将从缺口中涌进来,带来死亡和毁灭。
不过受限于现在的技术,苏丹的大炮每隔两小时才能完成一次装填开火,除了最大的那几门攻城炮之外,穆拉德拥有的那些小号火炮并不能威胁城墙,射出的石弹砸在城墙上,连浅坑都砸不出一个就破裂成碎片。
而那门巨炮虽然一直在开火,确实击垮了一处城墙,但缺口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涌上来的奥斯曼步兵像潮水一样穿过了缺口,却遭到迎头痛击,缺口后方是整齐的长枪方阵。
零散的轻步兵面对牌面整齐的城防营枪阵,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攀爬城墙缺口显然不可能带着二十尺长的超长枪,这些轻步兵只有长剑、钉头锤和弯刀,这样的短兵根本不是罗斯人长枪的对手。
一桶桶希腊火向缺口倾倒,燃烧的火墙逼退了不断涌来的步兵,守军很快就用沙包和尸体堵住了缺口。奥斯曼军的巨炮要隔两个小时才能开火,而用城墙缺口处的残砖垮塌之后,再加上为了堆高缺口而滑下去的沙包,在城外形成了一个陡坡,这样的斜坡对于炮弹具有更好的防御作用,因此除非巨炮能在封堵缺口之前再打开第二个缺口,这样的炮击就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尽管如此,巨炮在入夜后依然在持续轰击,在深夜时又砸出一处otg2ntc=垮塌,惨烈的白刃战并没有爆发,负责冲入缺口的那个步兵队因为晚上看不清路,直接跑散了。
黑夜总是对守城方相对有利些。
巨炮轰了一夜,不光是守军很疲惫,就连苏丹的军队也收到了影响,第二天出来做晨礼的人少了许多。
但相对来说还是我们更吃亏些,一晚上心里都紧绷着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缺口,需要去堵漏。这门巨炮昼夜不停的轰击,不仅在消磨我们精神,每一个缺口也需要大量的建材才能修复,只要物资消耗光了,再出现下一个缺口就只能用人命去填,这正是苏丹乐于见到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从墙角的庇护所里钻出来,尽管耳朵里塞着羊毛,依然被火炮数次惊醒,怎么喝牛奶都无法入眠。
季米特里奥斯顶着两个黑眼圈,冲我打招呼:“巴塞丽莎,您早啊。”
我无精打采的回答:“早啊表哥,你好像也没睡好,不如先回城里的府邸休息吧。”
表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用了,我找个地眯一会就行了。”
原本还想再过两天,等苏丹得意忘形,前来视察火炮阵地时,我再用红衣炮送他归西,可照现在这样下去,只怕后面几天都别想睡觉了。
我登上箭塔,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马肉肠:混蛋穆拉德,不知道八点以后禁止装修吗?大晚上的砸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街坊邻居明天还得上工呢,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你在云南的爹看到你这样心理该多难受啊!
“今天就推进计划吧,不尽快把火炮拔掉,我的皮肤又要变差了,你看,都有鱼尾纹了。”
我指着眼角抱怨。
安娜翻了个白眼:“姐,你那个不是鱼尾纹,是睡相不好压出的印子。”
她嘴上虽不饶人,却还是用定量的铲江浙湖汉北子铲起火药,很快四磅火药被塞进红夷炮的炮膛,用槊杖压实,随后她把一块圆柱形软木塞进炮膛,这是木马子,可以贴合炮膛,防止泄气。
木马子也被顶到最里头后,安娜从篮子里抓出一颗小孩脑袋大小的铁弹,也一样塞进炮膛,并用槊杖送到最里头,随后她指挥着两个炮手,开始调整火炮后头的垫木。
一杆用铅锤和象限仪改造的铳尺被塞进炮口,我闭上眼睛,开始查找炮表:“再垫高一寸。”
安娜应声,挥舞着大木锤,砸在垫木底下的木楔上,超过两千斤的红夷炮昂起了头颅,把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远处的奥斯曼火炮阵地。
反正距离很近,先打一发校射,然后各炮位进行效率射就行了。
“开火!”
安娜咧嘴笑道:“得嘞,这就送苏丹归西!”
缠着燃烧火绳的短矛戳在火门上,爆燃的火药被点燃,一路烧进药室,继而四磅火药在药室中被引爆,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箭塔内,即便我及时堵住了耳朵,依然被震得耳畔长鸣不止。
不过我的注意力都被奥斯曼火炮阵地吸引了,只想确认这发炮弹打死了多少人,炮声刚刚响起,铁弹就已经飞出,也没看清究竟飞到了哪里,只是几个手脚断裂,跌坐在地上的突厥人正一脸迷惑的大眼瞪小眼。
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多出了几个浅坑,应该是浑圆的铁弹在地上弹跳留下的印记,而他们因为不幸停留在炮弹的轨迹上,才落到断手断脚的下场。
但落点离火炮还是远了,我指示道:“偏左,偏远。”
安娜迅速修正了火炮的方向角,趁着助手们用沾了醋的拖把清洗炮膛时,又把木楔敲出一些。
“快,把炮膛擦干!装上火药!姐,这儿你盯着,我去别的炮位看看,怎么这么慢呐。”
安娜丢下了短矛,一溜烟跑出了箭塔,我只得接过短矛,亲自点火,药池里的火药刚刚被点燃,我就把短矛扔到一边,忙不迭腾出手捂住耳朵。
黄铜和锡以91比9的比例混合冶炼后,可以得到一种坚韧的合金,它的熔点仅仅比纯铜低一点点,却远胜过纯锡,不会因为过热而融化。
唯一的缺点是这种金属升温会很厉害,所以要用大量的醋来降温,赛里斯人用米醋,我这儿没有,就只能用葡萄醋代替,炮手们用棉布蘸着醋,不断擦拭炮身,弄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令人舌下生津,恨不得抓两个突厥人过来,活剐了放到炮上烫熟。
最好再来点葱花。
擦干口水,我望了一眼远处的奥斯曼火炮阵地,这枚炮弹果然还是偏了一些,只是砸进搬运炮弹的劳工队列,将几个亚亚士兵砸得脑浆迸裂,有个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突厥人,正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断手,茫然四顾。
即使是那个狗皇帝也没有断肢续接的本事,这人的一辈子算是废了,倘若出身高贵,家里在朝中有人,倒也能养一个废人,或者此人能断文识字,退役之后还能当个教书先生。
我还在为年轻人可惜时,隔壁两百步外的炮楼传来一声巨响,又一颗炮弹拖着烟迹,砸在火炮前的木制防壁上,这原本用于防御轻箭的木板在力大势沉的铁弹面前一点作用都没有,被炮弹巨大的冲击力打的四分五裂,木板上的碎屑和铁钉向四面八方爆裂,把周围许多士兵都击倒在地。
操纵火炮的工程师,负责装填的炮手,搬运弹药的杂役,在铁弹的打击下陷入了混乱,纷纷丢下手里的活,朝后方逃去。
他们虽然拥有丰富的打炮经验,但显然没有被炮打过,第一次遭受炮击,都顾头不顾腚的胡乱跑着,好像这样就能从混乱中活下来。
另外的两座箭塔上也传来重炮发射时的轰鸣,这种铸炮用的合金比例虽然和铸钟用的不同,但它们在声学上产生的后果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教堂的钟声会呼唤信徒来送钱,而箭楼上的钟声,却是要突厥人送命。
其实区别也不大就是了。
丧钟鸣响,奥斯曼帝国的火炮阵地被烟尘和惨叫覆盖,在泥地上弹跳的炮弹每一次都能在人堆里砸出一条血胡同。骨骼和肌肉可以遮挡住绵软无力的箭,即使是弩炮射出的长矛也最多洞穿两三人,但以火药作为驱动力的炮弹,在它澎湃的力量被消磨之前,会不停地落在地上,又再次弹起,沿途的每一个人都会为自己站错位置而付出代价。
直到铁弹的劲道耗尽,落在松软的土堆里,它的身上也不会沾染一丝血迹,它引发的死亡和恐惧全都被一股脑的留在了身后。
趁着人还没跑光,我把小火煨了一夜的铁弹从炉子上取出来,用专门打造的夹子夹着,铁弹散发着甜腻的红光,好似上等的糖浆。炮手为火炮装填了火药,然后又往炮管里铲了点土,填出一个土层来隔热,我们小心的把这颗炽热弹塞进炮膛。
经过数次的校射,这颗炽热弹准确的钻进了射石炮边堆积如山的火药桶。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好似蘑菇般的黑烟混合着火光冲天而起,射石炮的炮架被炮风折断,就连沉重的火炮本身,也好像被一个隐形的巨人抓在手上,掷到一边,砸倒好几个侥幸躲过爆炸的士兵。
猛烈的震动传到半里外的箭塔上,砖石构筑的坚固工事也随之震动起来,我看着远处的地狱,半个天空都被映成了红色,完全不觉得紧张,反而非常兴奋。
一句诗文从口中脱口而出:“若论大我光辉,唯有千日同升,齐照耀于太空,方可与之类同。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这一次爆炸不仅摧毁了奥斯曼帝国的火炮阵地,连带周围的士兵也被炸死了上千人,因为他们胡乱堆放的火药完全没有防护措施,也没有分开存放,所有的火药储备都一起报销了。
大猪蹄子的剑再锋利,能比得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