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射石炮
穆拉德素来胆大心细,尽管此人平时行事小心谨慎,却也不是畏首畏尾的鼠辈,这些天两军只打了两三场,苏丹没有全军压上,主要是吃不准两点:
一是,科林斯的城墙是不是被我用某种妖术加固到比狄奥多西之墙还坚固了?城墙这么高,蚁附攻城起码要填进去两三万人,才能拿下科林斯,奥斯曼家底再殷实,一次死三万士兵,国祚也差不多到头了。
二是,城里是不是埋伏着好几万的罗斯卫队、铁甲圣骑兵、欧洲十字军、帖木儿河中骑兵、波希米亚胡斯党,一旦奥斯曼大军涌入城中,巴塞丽莎摔杯为号,五万刀斧手冲出,将穆拉德连同手下剁成肉泥。
我们希腊人从祖先还自称罗马人时期,就不仅仅以武力著称,除了优秀的指挥、严苛的训练、精良的武备之外,诡计和谋略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正儿八经的战争史中,更是要占去近半的篇幅。
这两件事几乎不可能发生,不管是从财政上还是人口上,摩里亚都无力建设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如果大猪蹄子用剑在地中海上耕十年地,兴许真能攒出五万精兵和所需的军饷,可毕竟时间有限,能用这个烂摊子经营出三千堪用兵士,已是殚精竭虑。
不过苏丹显然不想赌,只是用一群打光也不心疼的亚亚和阿扎布otg2ntc=轻步兵来试探科林斯的虚实,至于撒出去几万杜卡特当赏钱倒不是问题,钱花了总能想办法再挣,花点银子总好过把大军交代在这儿。
军队才是权势的根基,而不是钱,不然富甲天下的威尼斯人为什么保不住塞萨洛尼基?手上没有军队,东边的土库曼人,西边的匈牙利人,北边的鞑靼人,南边的马穆鲁克,哪个都能要了苏丹的命。光有军队还不行,这些各地贝伊手上征集而来的军队并非心甘情愿效忠苏丹,穆拉德要是敢只用这些地方兵,我回头就把他客居在君堡的叔叔奥尔汗放出去,给欧洲人民也演一场靖难清君侧助助兴。
父子相残违反人伦,这种剧目不能公开上演,只能写话本小说,因为小说和戏剧的审核标准不一样,为了将来能顺利搬上戏台,还是改成叔侄火并更为稳妥。要不是审核拦着,我个人更倾向于把穆拉德的亲爹放出去,叔侄兵戎相见,哪有父子对垒来得精彩?
给苏丹找个爹也不难,在金角湾随便抓个突厥人,对外宣称他才是穆拉德亲爹,穆拉德贪恋权力,厚颜无耻做掉了自己亲爹,没想到死的只是个替身,正主已经跑到君堡寻求政治避难了。国无正臣,内有奸恶,奥斯曼帝国头号大忠臣,君士坦丁堡帕夏康丝坦斯点起天兵三千,奉天靖难,也是应有之理。
如果不想被这种三流剧本一锅端了,穆拉德就要牢牢抓牢近卫军团,近卫军团不关心谁是苏丹,只关心到手多少钱。如果两个苏丹同时出现,那谁给他们打的苛批哀高,他们就给谁卖命,这些信拜克塔什教团的老哥非常务实。
饶是如此,苏丹也不敢拿近卫军团开玩笑,西帕希和阿扎布死光了就死光了,再招就是,倘若一不小心把耶尼切里和近卫骑兵丢在了科林斯,手上的残兵和各地王侯指不定干出什么事。也许乡亲们会簇拥着八个亲爹去埃迪尔内靖难,直接把这不孝子吊死在大巴扎门口,让麻雀和秃鹫啄食他的尸体。
苏丹以几千弃子渡过界河,尽管死伤惨重,逃回去的幸存者倒是窥探到了城中的虚实,现在苏丹已经知道了城里的情况,这科林斯城墙只有底下的二十尺旧墙是厚实的,上头的三十尺薄如蛋壳,虽说用铁锹和鹤嘴锄肯定挖不穿,但只要架起投石机和攻城炮,肯定能轻易砸出俩窟窿来。
苏丹随军带了投石机,不过这些投石机不是西欧那些带踏轮的巨无霸,射程和我们城头的弩炮相比并不占便宜,奥斯曼军曾尝试把投石机在城墙前搭起来,结果无证施工的弓兵都被弩炮射成了糖葫芦,之后任凭军官怎么抽打,都不敢再上前了。
搭建投石机需要很长时间,投石机越大,用到的人就越多,发射阵位好似一个忙碌的大工地,四处乱跑的士兵正好成了弩炮的靶子,即使咬牙搭建起来,投石机的准头也不及弩炮,与深藏在壁垒中的弩炮对射,也得不偿失。
弩炮躲在细小的射孔后,还有可放下的木制挡板,一边是几百号乱糟糟的炮手和石弹搬运工,在空地上无遮无拦,对射起来完全是一边倒的挨打,这铁打的军队都受不了啊。
苏丹也可以把攻城弩搬上来,但攻城弩打得虽然准,对城墙却无可奈何,我的墙虽然薄,钉两根长矛进去也不会坍塌。
射石炮倒没这个问题,火药驱动的巨型花岗岩炮弹据说能飞越一里格,在雷鸣般的巨响中精准的摧毁敌人的城墙与塔楼。这当然是吹牛,和红夷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时代的军事工程师从来喜欢夸大其词,从而自雇主手里骗取预算和订单,主要是吃了现在没有广告法的亏。
不过一里格虽然打不了,从半里外轰击科林斯城墙却也不是难事,因为我把城墙造得非常高,大大提高了攻城炮的命中率,恐怕要不了几次试射,穆拉德的炮弹就会砸到城墙上。
透过望远镜,我看到几头青铜打造的江浙湖汉北巨兽在牯牛牵引下,陆续进入炮击阵地,先前那门火炮居然只是最小的,后面拉来的火炮一门比一门大,最后出场的那一门射石炮堪称是火炮中的女王,青铜铸造的巨大炮身散发出金灿灿的色泽,好似十足赤金的杜卡特一般。
往日我见到这样温暖的色泽,定会心情极为愉悦,可这门火炮未免过于巨大,看上去至少有两万磅重,是我手上红夷火炮的五倍。如此沉重的火炮根本不可能在泥地上运输,所以突厥人把它铸造成了两截,一大群赤膊的士兵和炮组成员正汗流浃背的用滑轮和撬棍抬起火炮,将一段用预先铸造在上头的螺纹连接在另一段上。
其实仔细想想,这门火炮一截就是红夷炮的两倍重量,这么巨大的铸件,肯定不是突厥人的工匠能驾驭的,应该是来自波斯或者西欧的工程师被苏丹重金礼聘。
好在火炮并非越重越好,也不是砸了钱就能造出神兵利器,也取决于工匠的技巧经验,工具的完备程度,原料的质量,制造工艺和设计图纸的先进程度。
所以对于突厥人的大炮,我完全没放在心上,边上这四门红夷炮虽然是仿制的,却也能轻轻松松打出两里远。
红夷火炮是一个多世纪后的产物,是欧洲各国倾轧百年,用无数鲜血和颅骨祭炼出的法宝,岂是这种原始的射石炮能比的?
苍凉的号角声吹响,站在火炮边上的两个旗手挥舞着旗杆,他们站在距离城墙六百步外,超出了弩炮射程,所以完全没有搭建盾牌或者土墙来防御。旗手昂着头颅,倨傲不逊的样子好似神气的白鹅,梅赫特尔军乐队在旁边吹吹打打,好似在开水陆道场,随着旗帜和乐曲的指挥,炮兵们将一桶桶火药塞到炮膛中,接着在牯牛的牵引下,把一颗颗精心雕琢的花岗岩炮弹塞进炮口。
安娜抢过望远镜,站到铳眼往外观望:“姐,他们装填好慢啊。”
我端起劣质茶叶冲泡的茶水,这样的下等货茶叶渣在赛里斯只有挑夫和力工才会喝,漂洋过海卖到欧洲……其实也没那么受欢迎,因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玩意怎么吃,威尼斯商人把这种干制的叶片当成某种草药,加拉塔的庸医在嚼了几片之后告诉我,这是赛里斯人用来治疗缺心眼的药物,因为正常人不会吃这么苦涩又有霉味的东西。
茶叶尽管昂贵,但相较于被炒上天的胡椒,其实并不算太贵,欧洲的拉丁野人根本不喝这玩意,所以价格还算便宜,来往于印度和阿拉伯的大食教商人根本不会用宝贵的舱位来装载茶叶。除了少数博学家,比如我这样的赫尔墨斯修会成员之外,这种奇异的远东药物在欧洲没有销路,这批茶叶是我从黑海北岸的蒙古人手里弄到手的——在饮食方面还是蒙古人比较靠得住。
原先我以为茶叶在黑海的采购价都这么贵,想当然觉得离原产地更远的欧洲肯定更贵,甚至有点想批发一批茶叶去欧洲卖。
幸好最后没有成行,不然怕不是要血本无归?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以后不能犯这种经验主义错误了。
安娜噗嗤一声笑出来,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姐,他们居然要用牛来推动装填杆,好逊哦,那颗炮弹不到四百磅吧?这么轻的炮弹我和你都能抬起来吧?”
“那个,安娜同志,你这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是不是真的抬得动,还是要抬过才知道,这种射石炮身管短,为了向存速性妥协,炮弹重量都是很大的。”
她仍然端着我的望远镜不肯放,虽说我给她也造了一副望远镜,但为了方便她在马上使用,造得极为小巧,放大倍率不够:“姐,他们怎么用火把点火啊,用药池或者燧石不是更好吗?”
“会增加铸造难度嘛,用药捻子插火门上又不是不能用,无非是射击响应时间慢点,攻城嘛,不在乎这点延迟。”
安娜踮起脚尖,咦了一声:“姐,怎么他们的火炮闪了一下但没有听到声……”
哦,这个啊,因为声音的速度比光来的慢。
轰——
砰!
洪钟大吕的鸣响盖过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一颗石弹结结实实砸在了这座箭塔旁的墙壁上,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箭塔一阵动摇,好似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娘的,命中率怎么会这么高?穆拉德也屈尊给机魂磕头、献猪头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