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风暴忠嗣
我听说赛里斯金刀王朝的西帝国时期,就曾经把阵亡军人的孤儿聚拢起来,统一教育,按精锐士兵的标准进行训练,成年后编成一支军队,纳入禁军编制,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无他,全因有皇帝罩着。
孤儿们军饷高,吃得好,坚甲利兵,自觉深受皇恩,作战必然勇猛,而禁军作战有功,可没人敢贪墨他们的犒赏和升迁,军队只要赏罚分明,势必会越战越勇。
皇帝说是天下共主,其实不过是个敲图章的,以一人治天下,就不得不以一人之力对付天下人,外人以为皇帝只要天天和三宫六院的美人嬉笑玩闹,有谁知道其实这龙椅是搭在九个鸡蛋上,九个鸡蛋底下还摞着九个棋子,九个棋子下叠着九枚滴溜溜转着的崇祯通宝。
按赛里斯人的分法,我所学的技艺叫做诸侯剑——天子剑那玩意是人能练得成的?我的剑法还不够高超,坐在这龙椅上,只觉八面来风,摇摆不定,根本稳不住。
要压住这龙椅倒也简单,找几个破有分量的贵人,勋贵宗亲,武将文臣,真人高僧,商贾宦官,邀请他们一道坐在龙椅上,借力压住这不牢靠的龙椅。
但这样会很危险,与他人共坐龙椅,终究没一个人坐着舒服,不仅皇帝这么想,坐在边沿上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且不说把皇帝推下去,独据皇位,就是想多吃多占,也足够让我头疼。
好在赛里斯的宫廷和官员系统可以彼此间制衡,一般情况下,还不至于出现权倾朝野的官员,但光是朝中那帮空谈误国的文官天天怠政就够我受了,他们吵得再凶,对于山海关外沦陷的土地和内地蜂起的反军也于事无补。
到头来还是要放兵权给武将才行,就算让文臣领兵,实际上他们在领兵外出的那天,就已经是念过书的军人了。
如果派出去军队不能打,万事皆休,如果派出去的军队能打,又要受到其他人的猜忌和弹劾,不管将领到底是否忠于皇帝,皇帝的信任终究是有限的,三人成虎,就算一开始有着充分的信任,人在外头,朝中天天弹劾,终究难免心声猜忌。
即使是贝利撒留将军和查士丁尼陛下之间,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不信任。
黄袍加身又不是欧洲的特产,将军杀了皇帝自己称帝在世界各地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亲兄弟手足相残都有,哪有什么真正靠得住的兄弟?
一个统治者不仅要提防国境外的敌人,更要小心国内的封疆大吏。
当然最危险的是近在咫尺的心腹,不过这个不归诸侯剑管。
能打的军队会威胁帝位,不能打的军队就是废物,那如何是好?
当然是打造一支更能打的禁军,如果有人敢造反,直接犁庭扫穴,送他去见他奶奶,平时常驻京中,偶尔派出演练参战,或是当做压箱底的杀手锏。
但赛里斯人的禁军……
恕我直言,这禁军别说用来“犁庭扫穴”,根本就连卫所兵都不如。
赛里斯的禁卫军主要是京师三大营,五军营是各地卫所遣来的班军,然而每年派来的数量都不够定额,堪用的不到半数,剩下的只能被工部调去当力夫使唤。
三千营是各个上直卫组成的,但现在全是有钱人家挂名,稍微一查,支粮则有,调遣则无,诡寄靡饷,只能让他们天天踢着正步绕北京城行军,逼迫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自个儿滚蛋,即使是皇帝,也没法一口气把几万不合格的冒牌禁军发配到台湾。天地良心,我真的尽力了,装了整整五船,实在是没船!
而神机营……
我们能不能别谈神机营?
曾经和大猪蹄子说过,赛里斯现在的禁军不可靠,让他想办法凑支能打的禁卫军出来,他对此支支吾吾,我要他凑钱他也不肯,问他要兵器他也不给,每月内帑神秘失踪的银两也不允许我用砸钱的方式,砸出一支禁卫军。
这人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剑法通玄,建州来一千杀一千,来一万杀一万吧?
呒,大猪蹄子信誓旦旦的说:“一万不好说,但只有一千的话,多给两天朕确实能杀完。”
我信了你的邪!你还想着御驾亲征呢?看那帮大臣会不会放你出城!
想要廉价的建立一支军队,最便宜当然是采用军区制,用土地交换农兵服役。但这样一支军队更适合防守,不适合用作进攻性的禁军,不然战事一长,拖到农民的时候,莫非还要高挂免战牌,与敌和谈后回乡种地,种完地再跑去接着打?
农兵不适合,自然就只能用募兵,但募兵也有讲究,比方说我要是拿着一千两去陕甘招兵,那些兵一月八钱银子或是五斗米就足够了,养活三口之家不成问题。但要是我犯了浑,嫌自己钱多,跑去苏州、松江募兵,那没二两银子下不来,因为当地不论种地还是做工,一月都能赚个两把银子,当兵乃是吃苦,不出二两银子没人肯来,压低军饷只会募到老弱病残和青皮流氓。
一支能打的军队,算上粮饷,军官工资,器械军需,人吃马嚼的,一万人的军队,每月至少要三四万两,战时可能要翻倍。
要是我能找出内帑不断漏钱的窟窿在哪儿,这个窟窿能换出两万非常能打的军队!
但招募士兵不一定需要钱,既然农兵可以用国家土地作为报酬,我也可以用其他等价物充作报酬,比如大米,比如布匹,只要是值钱的东西。
我开出的价码是一日三餐,夜眠六尺。
不管是赛里斯还是希腊,如果雇主包吃住,长工总愿意接受更低的工资。
但我不想付工资,我要他们给我打白工。
笑什么笑!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我所谓的打白工,就是学徒啊,不论是工匠学徒,骑士扈从,还是君堡大学的死大学生,本质上都是在打白工。
赛里斯也是如此,比如那些鞋匠,木匠都会招收学徒,只管顿饭,却要学徒给师傅打下手,最多发点零花钱。
因为真正的工资是以看不见的方式支付的——表面上看雇主和师傅提供的只是一顿饭和无尽的劳累与打骂,但学徒有着一个看得到的未来,那就是出师。
只要熬过短则五六年,长则二三十年的苦难,他们就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工匠/骑士/发假论文骗经费的崽种,同时把自己遭受的苦难在新来的学徒身上再重演一遍。
奥斯曼人就是这么做的,他们从黑海沿岸购买奴隶,又向被征服地区的基督徒征收未成年的孩子作为税收,奥斯曼人把这些孩子寄养在土耳其家庭中培养成人,随后编入耶尼切里近卫军团。
按理说耶尼切里军团是苏丹的禁军,工资应该很高,然而并不是,苏丹的另一只军队,让大猪蹄子砍起来都颇为硌手的西帕希骑兵,每年可以从封地上获得数千乃至上万阿克切银币的收入,但耶尼切里老兵的日薪就只有三到五阿克切,换算成杜卡特,只有二三十杜卡特,连欧洲雇佣兵的一半都不到。
老兵都只有这点钱,新兵的工资自然更低,这支军队虽说名义上是苏丹的奴隶,但不让士兵吃饱,不给足钱的话,你只能得到一支虚弱胆怯的卫所兵,为什么耶尼切里会成为可怕的苏丹近卫军团,在欧洲人人闻风丧胆?
因为士兵伤残退役之后,苏丹会出钱给他们养老。
还因为,优秀的士兵会在军中不断晋升,最优秀的人将成为苏丹宫廷和地方的高阶官员,甚至大维齐尔。
好吧,大维齐尔还不至于,或许将来会有这种人才,不过参加耶尼切里是穷人改变命运最好的方式,虽说父母和孩子骨肉分离十分残忍,下面还要挨一刀——只去皮不断根,却有了飞黄腾达的希望,哪怕只是混到退役,也能保证余生衣食无忧。
代价仅仅是给苏丹服役一辈子,等到拿不起弯刀了就能退役,以及在服役时不能结婚而已。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代,比起一顿饱饭,这代价算个屁?
你猜猜今年有多少人自己切了想进宫?
我买了五百多个孩子,都是家里养不起的辽民和北京贫民的孩子,此外京营中有父母亡故,家人无力抚养的孩子,也一并收留了。
此外,北京的五城各自设有一个养济院,收留各处流来的残疾老幼之人,也被我挑选了一百多个还算健壮的男娃。
宛平、大兴县养济院的收留的都是本地流民,沾亲带故的,要不得。
加起来一共八百个孩子,小的只有五六岁,还是会尿床哭鼻子的年纪,大的只有十一二岁,都养在时庸坊,根据年龄划分为大中小三个年级。
我派了宫中识字的太监去教孩子们学习文字、数学,又让锦衣卫和禁军按照刘之纶的操典去训练他们,精神文化建设上也没落下,北京教会大牧首献策·尼古拉斯·宋也时常派遣座下的辅祭去教孩子们学习孔雀天使的教义。
帝国的忠嗣书院中,正酝酿着一股不起眼的力量,但有朝一日,这股力量将成为摧毁一切的风暴,成为诸侯剑最锋利的刃口!
这就是我的耶尼切里!这就是我的风暴忠嗣军!
而且这支风暴忠嗣军组建成本非常便宜,除了要管三顿饭,再从户部的甲字库里拨点布匹做新衣之外,还有就是每月宛平县令送来的两百藤条。
还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吃过苦之后知道饱饭和被窝来之不易,一个个都很听话,这些藤条用到的时候倒不多。
不过宋献策告诉我,他的主要精力都被传教和伪造……不对,翻译,翻译福音书给拖住了,手上被腐化,呃,感化的神职人员也有限。如果只是普通的布道和唱赞美诗,不如在北京另外找几个传教士或奉教缙绅。
我想了想也是,就去求助赛里斯的天主教头头徐光启。
天天和星星作伴的首辅大人毫不意外正在钦天监睡觉,我就在外头等他睡醒。
因为经常被人诽谤是邪教,所以信奉天主教的赛里斯官员都很低调,虽然那些赛里斯人并没有说错就是了,这帮吃无酵饼的异端,根本不懂发酵和圣子复活的神圣关联!
徐光启因为我的个人喜好变成了赛里斯帝国的马哲司,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我和他颇有默契,干脆直接命他去全职编纂历法,再加上正在朝堂上大杀特杀的王祚远,倒也没多少人弹劾这位真正的首辅。
但他的仆人很不懂事,不允许我效仿刘皇叔,直接把首辅大人喊醒了,你大爷的,不准打扰徐先生休息,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大炮怎么办?
迷迷糊糊听完了我的要求,睿智的赛里斯马哲司保禄·徐为我推荐了一个人,兵部职方司主事,叫做孙元化,也是个天主教徒,不仅可以教孩子们唱赞美诗,还能兼教数学和拉丁文,不错不错,这年头学门外语还是挺重要的。
居然混进了职方司这种又穷又忙的部门,看来他做官挺失败的。
然后徐光启向我提出了个不算条件的条件,希望让他的一个友人协助他一起看星星。
问题不大,钦天监的官不值钱,但我仔细听完他的话之后,发现还真有点麻烦。
他的朋友是个德国人。
你大爷,为什么连德国人都知道来赛里斯的航线,这样我还怎么两边做倒爷嘛!
不对,我现在的问题是让红眼睛绿眉毛的夷人当上赛里斯的官。
笑话,既然希腊人都能当赛里斯人的皇帝,凭什么日耳曼人不能当赛里斯的官?
准了准了,谁他妈不同意,我就送他妈去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