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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奏疏已经按照轻重缓急分了堆,想到近日无事发生,高溶也知道中书门下和尚宫局是怎么运转的,当下只随意看着,抽查抽查,意思意思就算了。
抽到其中一份时,高溶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觉得这份奏疏中批示之笔迹很面善。
这当然是一笔好字,特别是在女官中,就更出色了。女官中常见才女,但更多只能算是通文墨,文采大多就是外头寻常读书人的水平。
原因么,一方面宫女出身的女官本身底子就不算厚,另一方面,司言司、司记司辅佐朝政,文采只是个底,达到最低要求能读会写之后,办事能力、情商之类的,其实比文采更重要。
所以,这笔字在女官之中也算是到顶了...但高溶不是因为字好才留心的,非要说的话,没有理由。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这笔字合了他的眼缘了。
一边随意想着,他便将批示的两三句话看完了——其实批示有两三句话是比较少见的,尚宫局女官获得了批示奏疏的权力,这其实是外官们所排斥的,皇帝也不见得希望她们多揽权,所以她们的批示就是批示。针对奏疏上拟的条陈,她们批的最多的就是准、知道了,至于说不准和责备,其实很少出现。
‘知道了’了,很多时候就有不予通过的意思。
这其实说明了天子和朝臣两方都不太希望女官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她们只要揣摩天子的心思、搞清楚常理,针对中书门下提出来的东西,准许通过,或者打回去重做。在批示的过程中写太多‘修改意见’,那岂不是女官也变相拥有了写条陈的权力?
不过,这也不是说女官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她们只是不能够在事情没法盖棺定论的时候批上自己的想法,有让中书门下按自己的想法改的意思。但如果一件事已经证据确凿、盖棺定论了,那又不同了。
女官批在条陈上,不是多嘴多舌,不是攫取权力,不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而是提供了一种类似于工具书的作用。比如一个官员的问安奏疏,一个很关键的词用错了,就显得不恭敬了,中书门下没有点出来,女官点出来了,这能叫人家犯错了吗?
就是这样的。
女官内部也很鼓励这类批示,因为这能显得尚宫局更有存在感...尚宫局的权力与超然是哪里来的?她们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不能维持存在感,显得自己很有用,那岂不是就是说她们现在的职事可有可无?
平日里尚宫局维持存在感的方向还挺多的,这也算是其中一个吧。
高溶发现这份奏疏中,批示点了条陈几下,都点的很到位。这甚至不属于挑刺,看到一个肯定的错误就上...批示的人真的是特别懂,至少比写条陈的这个人懂,所以完全是居高临下指点了。就像先生给学生批课业,才能这样言之有物、一语中的。
“有点儿意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高溶将这份奏疏放到了一边,让后就在众多奏疏中翻找起来,找到批示的笔迹一样的就拿出来。然后一起摊开在书案上,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份一份地看过,他就确定,这个女官的才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内宦首领王荣在旁看着,然后就听高溶与他道:“去查查,这半年司言司可有新人进来,若是有,查查看这是谁的手笔。”
之前并未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才,那肯定就是他北伐离京后来的...高溶这个时候心情真的是挺好的,他觉得自己这是发现了一个人才。虽说是个女子,但这也是尚宫局的女子,用的好了,比一般外臣还好用呢!
王荣领命应声,立刻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了。
本来此事到此就应该完了,但高溶合上这些奏疏时,手指抚过批示的红字,忽就不忍合上奏疏了。这一笔一划那么熟悉,就好像他曾经一次次看过、抚过、心心念念过一样。
这未免太奇了,高溶自己也觉得古怪,只能顿了顿后故作无事,将这些奏疏都让身旁的宫人收起来了。
“官家,王美人报了身体不适,想请官家去看看她。”一上午处理完了所有政事,午间用膳,小憩了一会儿,高溶又见了几位心腹臣子,然后就无事了——主要是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所以总的还是比较闲适的。
正打算出殿走一走,就听到有人禀报这种事...他看了看这个宫人,直直走过去,扔下一句:“身体不适便传太医,要朕作甚?”
后宫女子是妃嫔,说起来也是有体面的,就算不能想见皇帝便见皇帝,传个话也是不难的。只要不是传话的理由太扯淡,高溶身边的人也不会阻拦不让传话...当然,这也是因为高溶的后宫比较简单,不然人多的话,下面的小妃妾,既没有位分,也没有宠爱,想传话估计也排不上号。
王荣低眉顺眼地跟着高溶走过,知道这个传话的宫人地位不高...官家不太理会后宫,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平白让官家觉得烦而已。所以侍奉官家的宫人,稍有点儿身份都不会出这个头。只有实在没什么指望的,才会收了真金白银的好处,这样的事都找机会说。
高溶觉得没什么意思,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身边的王荣:“此时值班房有人么?”
王荣道:“禀官家,司言司每日申时从东侧门旁小门接到中书门下送来的奏疏,后在值班房处置,此时应是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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