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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看向弟弟贾放的眼神, 便又不一般:贾放显然是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形, 才特地吩咐了准备绿色布匹的。
手术进行到半夜, 张友士和贾放依旧站在贾代善榻前, 那名持着灯烛的仆人却撑不住了,手中的烛台直晃。于是贾赦冲了上去,将那烛台接住稳稳地托着, 又命那名仆人赶紧离开。仆从踉踉跄跄地离开, 仿佛见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
轮到贾赦自己, 也觉得眼前的景象恐怖至极,他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人体内的构造——最可怖的是,这具身体属于他的血脉至亲。
贾赦自以为不怕血,才留在这屋子里,但此刻他还是难受至极,胸腔里如排山倒海。
张友士却吩咐贾赦:“把烛台持稳一点, 不要晃动。往这边再来一点,如果灯下有影我会很容易操作失误的。”
贾赦:我明白为啥贾放吩咐要了这么多的灯了。
灯下无影, 只能依靠很多很多不同方向的灯烛来实现。
贾赦登时咬紧了牙,稳稳地抱住了烛台。
贾放抽空关切地看了一眼兄长,那眼神似乎在问:大哥可还坚持得住?
贾赦微微点点头:早先他听到过这间卧室之外焦虑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知道史夫人此刻也守在父亲的卧房外面。他对自己的情况并不担心,深知哪怕到了自己也坚持不住的时候,房门外也会有人走进来,接过他手中的灯烛,继续将眼前这位神仙一般的大夫手下照得透亮。
——他们是一家子,这性命攸关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一起的。
贾赦就这样抱着烛台,熬过了后半夜。待到窗户纸渐渐发白,张友士终于往铁盘里丢出最后一枚小铁珠,然后说了一声:“好了!”
贾代善体内所有铁砂都已经被取了出来,包括那些深深嵌在骨头里的。随即他身体上的大型创口也经过缝合,被重新用洁净的棉布裹好。
一旁守候着的贾赦松了一口气,刚刚想活动活动双脚,却直接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烛台摔出去。
贾放赶紧将贾赦一把拉住。兄弟两个对望一眼,两人都是脸色苍白,可见刚刚过去的那一夜是如何煎熬。
张友士却精神奕奕,甚至面露兴奋与激动。他转脸看向贾放,向对方深深一揖拜下去:“贾三爷,当年您说的那些,我想,我终于能领悟到一二——”
手术,这能救必死之人的神乎其技,他不说完全掌握,但至少已能够略窥门径,不再是一无所知的门外汉。
贾放也低头长揖道谢,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当年他确实点了点张友士,免得他走上沽名钓誉的歧路,谁知现如今,却也是张友士出手,挽救贾代善的姓名。
“还需用药吗?”贾放见到张友士开始清洗满是血污的双手,满怀担忧地又问了一句。
“哥罗芳不需要再用了。”张友士连忙说,“多用反而无益。学生倒是在想,这新制的‘抗生素’,也才刚刚完成了动物实验,在人身上用的效果究竟如何,学生还没把握……”
贾放点着头道:“用吧……”
这时贾代善依旧还未行醒来,他面色平静,仍未感到痛楚,但是额头已经有些做烧。
贾代善所受的这般创伤,又拖延了这好几日,好几处伤口都有发炎脓肿的迹象。纵然知道张友士做出来的“抗生素”有一定的危险性,也顾不上其他,必须要用。
当下张友士从他的药箱里将两枚药丸取出,在贾赦的帮助下喂贾代善服下。
贾放在一旁看着心头唏嘘:这恐怕是这个时空里第一次有人服下“抗生素”,这种药物将在以后拯救许许多多得病和受伤的人,将他们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
想到这里,贾放忍不住对张友士笑道:“当初见你,便知你将来能成为‘阎王敌’,如今更加笃定。”他笑着笑着方觉得自己脸上有泪水,连忙伸衣袖抹去,道:“张先生见笑了。大哥见笑了。”
再看旁边的贾赦,已经脸上满是泪水,却努力撮起唇角,想给贾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们这些可怕的“笑容”吓到了前来向贾代善告辞的贾政夫妇和贾敏、林如海准夫妇。一行人忙了一夜,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打算快马赶到苏州,然后为林如海贾敏毕姻。
两对年轻的夫妇前来荣禧堂,原本想在贾代善的卧室外面向贾代善拜别的,看到了贾赦与贾放的这两副“尊容”,都是吓得不轻,谁还敢走?
直到听说贾放请来了“神医”,已经为贾代善取出了所有的铁砂,贾代善的情形已经好转。年轻的人们这才稍稍放心,拜别了史夫人之后,总算按照原计划上路。
这边张友士也对贾放与贾赦说:“令尊大人只要今天傍晚之前能够退烧,性命便不会有大碍了。脏腑的伤势需要慢慢将养,倒也一时急不得。”
“两位爷也且去休息一阵吧!照顾病人且还需好些时日,两位可千万不能累垮了。”
听张友士这样劝,贾赦才反应过来他身为主人的职责,赶紧让人就近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让张友士歇着。
张友士则与贾放商议好了,再观察一天贾代善的情形,明早回桃源寨。当下有人送张友士去歇着,贾赦也劝贾放:“老三去歇会儿吧!”
贾放反问:“大哥睡得着吗?”
贾赦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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