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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大却全无在荣国府里时那股子伏小做低的畏缩,这时他挺胸凸肚地站在东西跟前,冷笑一声,说:“宁国府的庄子,每年给宁国府里贡上的东西,少说也值两千两白银。且不说那些鸡鸭鱼羊,单是海参、鹿筋、鹿茸、对虾……每样都有几十斤,米粮少说也有一千石。怎么到了荣国府的庄子,就敢用这样的东西糊弄你赖老爷?”
赖大低头瞅瞅那叠得整整齐齐,用来盛放米酒的坛子,笑问道:“这是什么,上好的美酒吗?”
老村长刚要点头答应,只听“哐”的一声,赖大一脚踢中最底下一坛,坛子们登时一起被踢倒,纷纷摔碎,酒浆在地面上肆意横流。
贾放看见身边的村民们纷纷扯动嘴角,看起来都是极其心疼。
“还有这个,这是什么?咸鱼?你赖大爷亲自来桃源村,你就用这咸鱼来对付?”说着,赖大将面前一堆稻花鱼一脚踢散,踩住一条,在地面上来来回回地磨蹭。好好一条稻花咸鱼瞬间被踩成咸鱼泥。
老村长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叩首道:“赖大爷请见谅,村里着实物产不丰,别的都没有,只有些稻米……”
赖大登时怒道:“要死!你赖大爷千里迢迢地来这里,你指着爷替你做苦力,押运粮食进京不成?”
老村长被他抢白得实在没招,终于颤抖着声音问:“赖……赖大爷,您……您看这村里您有什么中意的……”
贾放赶紧一缩头,免得赖大瞧见自己。他心里在叹息:桃源村有这么多村民,对面赖大只有一个人,却任由这人作威作福,村民们对于封建社会阶级之间的鸿沟,看得未免也太重了。
谁知赖大伸手点了点:“那头站着的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的,过来——你这副银头面很不错!”
老村长这下急了,颤声道:“赖老爷,这是小老儿的孙女,下月要嫁到邻村去的。我们这乡里,若没有这祖传的银头面,闺女嫁出去旁人都要笑话死的。”
上回贾放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桃源村的女性都戴着非常繁复的银质头饰,据说是由母亲传给女儿,代代相传下去的。
谁知老村长这样一求情,赖大反而更来劲了:“哟,敢情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巧了,你赖大爷正巧在,正好教教你,嫁过去怎么侍奉你家的新郎官……”
赖大搓搓手,一脸淫邪。
贾放则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知道古时某些朝代封建地主对于自己的女性领民是享有“初夜权”的,这是一种对女性人身权利进行野蛮践踏的罪恶陋俗。可是问题是,赖大……赖大他算个毛球的地主啊?!
那头赖大却还没完:“……将老爷我伺候好了,回头嫁到邻村,她小妮子脸上也有光啊!往后你们就说,这位是伺候过荣国府要员的大姑娘,别处准保她将来一生受用……”
见丫大头鬼的“荣国府要员”!——贾放这回再也无法忍耐,他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饰,随即背了双手,努力绷出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然后重重咳嗽一声,分开面前的村民,踱着方步往前走。
“贾三爷来了!”
早有身边的村民看见了贾放,一直都在等他的行动。这一声呼唤里带着的一丝希望,迅速传遍了整个人群。村民们纷纷在贾放身后跪下,冲贾放磕头,“贾三爷为我们做主啊!”
贾放努力绷住:他可不习惯这么多人在身边跪拜——他又不是菩萨。可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做出一副安之若素的态度,就是为了震慑眼前的这个刁奴。
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露出呆若木鸡的赖大,和欣喜若狂的老村长。一个泫然欲泣的大姑娘从赖大身边逃开,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赖管事,你摆着好大的谱啊!”贾放开口,故意用上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其实他这是多多少少受了点水宪的影响。此刻他虽然远远达不到水宪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程度,但是也够唬人的。
“我来都没有赖管事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我这个荣国府的主子,还没有一个奴才在外混得风光。”贾放也不看赖大,自管自背着手看天。
赖大在贾放的这种气势之下,赶紧凑了过来,在贾放身边哈下了腰,连声说:“不知三爷大驾光临,小人光顾着教训这些泥腿子,失了礼数,请三爷恕罪。”
被称作“泥腿子”的村民们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贾放转过脸,冲赖大阴恻恻地笑,然后慢慢地开口:“赖管事,国公爷吩咐你为我打前站,你就是这样为我打前站的?”
他猜想父亲贾代善派赖大过来,绝不可能是让他来刮桃源村的地皮,而应该是为自己接管桃源村的事先打一些基础。所以才派赖大正月里就从京里出发。
他故意将声音放柔和,因为贾赦有一回在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府里有好些管事都是贱骨头、欺软怕硬的家伙。他们会自以为是地猜测主人们的心思,你越是对他们和颜悦色好言好语,他们就越是心里有鬼,怕得发慌;相反,一味的斥责喝骂,他们反而会不当回事。
他只是试探一下赖大,却没想到试探成功,赖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净利落地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就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然后腆着脸对贾放说:“三爷,小的该死,小的也没想到三爷这么快就赶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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