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愿化劫,度灭魔罗
闻言,两龙与一猿停止住了争执。
他们纷纷抬起头,望向汇聚如云的气运功德,眼底皆闪过一丝困惑。
尤其是平江君。
他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嘴唇翕张,口中念念有词。
一股高深的法义,从平江君头顶升腾而起,犹如猿臂轻舒,抓向气运功德。
然而下一瞬,平江君身躯剧颤,眼里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头顶的气运功德竟然拒绝了他的招引,非但纹丝不动,且还将他探出的法义给反震回来。
“为什么……这不应该啊……”
平江君双拳紧握,眸中充满了不信与震怒。
唯有周逸知道,平江君适才所默念的正是那篇《平南令》。
《平南令》虽为徐公所写,可某种意义上,却是徐公与平江君的合著。
徐公的目的,想来是为了获得气运功德,成为文宗圣贤之后,重返京城,制伏那名深藏内宫化作老宦蛊惑帝王的真魔,重振朝纲。
至于平江君的图谋……结合他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不难猜想,他定然是厌倦了两世的妖孽身份,于是乎想要效仿南江龙庭,以大妖之身成就三界正神,获得三界生灵朝拜与景仰,代替天道,执法妖界。
可他又不甘心屈居人下,听命于南庭龙族。
于是乎,便有了这岭南一局,与人间宰相联手,以苍生为棋子,求获气运功德,成就妖界神位,好与南江龙族分庭抗礼。
宰相与妖君的这场密谋,连黑色小字都没能探查,瞒过了包括周逸在内的所有人,并且进展顺利。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最后关头生出了变数。
南江龙君们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切。
一双双龙目中浮现出震惊、渴求以及幸灾乐祸。
“我说平江君啊,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的就是你啊。”
“不不不,这分明是机关算尽一场空,纵然你再如何耍小聪明,也改变不了应劫之妖的身份!”
“天道就算隐遁长眠,只留一丝天机,也绝不会被你蒙蔽!降此功德与你!”
“这功德气运,注定属于我龙族……与圣僧了。”
几名龙君忌惮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周逸,随后纷纷释放气机与法义,试图收下头顶的功德气运。
可仅仅刹那后,他们脸上浮起古怪与窘迫。
功德气运对于南江龙族的召引也是置之不理。
霎时间,南江上下,远近的高人们,全都将目光投向了江畔白袍如雪的僧人。
眼神各异,有羡慕,有嫉妒,有感触。
就连平江君也深深凝视起周逸,神情变幻莫测。
一旁的南江龙祖幽幽叹息:“没想到,这功德气运最垂青的,竟是圣僧。倘若是圣僧收下这道功德气运,想来平江君也不会有异议吧。”
南江龙祖的语气多少有些酸涩,毕竟在天道消隐之后的这数千上万年来,天地诞生的功德气运少之又少,几乎已经成为传说。
万众瞩目之下,周逸低喧佛号:“阿弥陀佛,你们都搞错了。这功德气运并非是青睐小僧,而是,它不敢降临。”
南江龙祖和平江君都是一怔。
“这怎么会?”“这是为何?”
“功德气运,乃是天道所诞。如今天道虽然不在,可仍留有一缕天机主持大局。”
周逸顿了顿,转过头,目光落向另一边,方才继续道:“天机,能够推演过去与未来,或许是因为它感应到此事仍有变数,方才没有立即降临。”
众人顺着周逸的目光,看到了聚于另一处山头,从始至终,都默默充当看客的海外长生异人们。
海外有异人,长生不知岁。
各掌一岛国,逍遥若仙客。
而由于中土历朝历代,国运昌盛,人文气象万千,又有天师道下辖七十二术道门派,并众多山河神祗,以及南庭龙宫,共同维护方外稳定,海外各岛国及其国中异人,素来臣服于中土王朝与方外道门。
为首的那名异人,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头戴鹤羽通天冠,身着一袭青色华袍,袍后纹者阴阳五行极咒图。
正是海外百国之首,君子国的国师,道号天一。
感受着来自中土术道高人们狐疑的目光,天一国师苦笑声道:“诸位,这是何意?”
“阿弥陀佛。”
一阵清冷的佛号声响起,“世间无道,魔罗降临,天一魔君,你为佛敌,又岂敢继续在小僧面前伪装?”
周逸话音落下,老国师脸色不变,依旧云淡风轻,唯独眸子深处闪过一丝轻微的波澜,随后笑了起来。
“这位法师,你的意思,本国师是魔?呵呵,我天一在海外与中土修行数百年,什么样的为人品行,众所周知,有目共睹。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是妖魔的。”
其余的异人们也都不乐意了,纷纷怒斥。
“你虽然法力高强,可也不能血口喷人!”
“天一国师乃是我辈之中,最为德高望重者,他行道海外,造化君子国时,小和尚你还未出生呢!”
“无凭无据,就在此胡说八道,颠倒黑白,难怪天机不降功德于你!”
就连一些中土术道流派的高人们,也都低声议论,微微摇头。
他们之中有不少数,都认识天一国师,打交道的次数虽不多,可也绝不算少。
龙宫诸君也都面露迟疑。
敖逆天皱起眉头,淡淡道:“君子国乃是海外百国之中,最向往我中土文化的国度,人人奉行仁义礼智信,比起我中土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一身为君子国国师,又岂会是魔头?法师是否搞错了。”
“小魔隐于市,大魔隐于朝。真正搞错的,是你们。”
周逸打开眉心天眼,目光掠过形貌奇特的众异人,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阿弥陀佛,可惜了,海外诸岛国大半都已被魔头所侵,难怪功德气运迟迟不肯降临,原来是在防范你们。
南无我佛,怜悯众生,我愿化劫,度灭魔罗!”
随着周逸一声佛号,手中掐捏一道说法印。
轰!
佛门金光蔓延而出,笼罩向对面的海外众异人。
君子国国师首当其冲。
他口中念念有词,眸中释放出一抹青光,阻挡向佛门金光。
佛门金光却如巨浪翻腾,海上罡风,毫无悬念地淹没了那一抹青光。
老者身躯猛然一颤,多年来的伪装再难以为续。
从他眼底升腾起两抹黑气,气如玄柱,又似乌烟升腾。
他的头顶两侧生出漆黑的弯角,角尖隐隐闪烁着紫色的雷光。
不仅是他,绝大多的海外异人们,在佛门金光的照耀下,卸下伪装,黑烟缭绕,魔气蒸腾,原本就如同异类的身形相貌,愈发显得诡异可怖。
近百道魔气冲天而起。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黑风滚滚,天云皆被乌光笼罩,血煞之气纵横翻腾。
硕果仅存的四名未被魔化的异人脸色大变。
他们分别是两面国的护国真君,女儿国的大将军,长股国的国师,以及双翼国的帝师。
除了女儿国的大将军是一名美艳妇人外,其余三名异人的身形相貌皆同于其岛国之名,一个生有水火双面,一个双腿可自由伸缩跨过千丈高山,另一个背插双翅可飞越沧海。
岛国百姓奉他们为神灵,以他们的形貌为国名,他们则守护一国,享受香火供奉。
他们的修为大约在真人境上下,又兼修香火神道,因而寿命奇长,各怀独门神通。
“走!”
长股国的国师率先伸长双腿,旁边掠过一道黑影,却是一头巨犬裹挟滔天魔气,张口咬住了他的左腿,正是犬民国的护国真君。
长股国国师发出一声绝望的痛呼,却是被咬断双腿的同时,后背却被白民国的国师洞穿。
几乎同一时间,女儿国、两面国和双翼国的三名异人也都腹背遭敌,没等施展出本命神通,便身受重创。
把持君子国的天一魔君没有理会身后。
他凝视周逸,冷冷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周逸笑了:“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已经全都忘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伤好得倒也挺快,看来是得‘高人’相助。”
天一魔君脸色终于变了:“是你……你就是那个遮蔽天机,偷袭我的剑仙!”
他虽得绝天魔祖相助,重塑法身,恢复魔道修为,可却彻底失去了那段记忆。
他只记得,原本已经快要获得黄泉,却被那神秘高人,从幽荡山隔空击出一剑,将他重创,险些灰飞烟灭。
根据那名高人的一剑之威来估算,其修为距离绝天魔祖,也已相差不远。
万万没想到,竟是龙猿大战的公证人,逸尘圣僧。
等等!那名掌控一界的神秘地府之主,被魔祖认定为是最大变数的南方大大王,莫非也是他?
不好,得赶快将此事禀报绝天魔祖!
天一魔君正打算施法传音,汇报这惊天绝密。
耳旁忽响起僧人的笑声,“绝天魔祖?你竟然还不是这方世界最大的魔。你的上线,那位绝天魔祖,想来就是当年重创南江龙祖,如今隐于深宫之中的那一位了。”
进化后的黑色小字,不仅能洞察人心,还可看穿魔心。
周逸趁着天一魔君心神震荡之际,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所藏的最大秘密。
绝天魔祖,就是这方天地,魔的源头。
在魔祖之下,才是真魔。
而这位魔祖,周逸此前在徐芝陵的军帐中,已经与他隔空交手过一回,准确来说,只是试探,双方都未使出全力。
饶是如此,周逸也能感觉出,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远超自己此前所遇的任何一名对手。
纵然自己斩下佛门剑气,也未必能够一剑将其斩灭。
不过好在,自己透过天一真魔的记忆,大致了解到这名魔道祖师的一丝来龙去脉。
而对方显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既然是荡魔真人,也是龙猿大战的公证人,并且还是掌控地府、执道轮回的人间大王。
现如今遮蔽天机之法已失,为了不让绝天魔祖知道自己的底细,这天一真魔今日绝不可生离南江之地。
没等周逸再说什么。
平江君和众龙君率先出手。
前来助拳的术道高人、山河神祗也已经红了眼睛,争先恐后般地出手。
“杀!杀光这些魔头!”
“难怪功德气运不降,原来是因为这群魔头在场!”
“杀了这些伪装成海外异人的魔头,功德气运或许能分我术道门派一份!”
面对功德气运的诱惑,就连守护在方子期身旁的三名妖王童子,也都蠢蠢欲动,小狸奴更是龇牙咧嘴,眼巴巴地瞅着天空。
香风飘来,一道优雅的倩影出现在周逸身旁。
周逸没有回头,笑着问:“你怎么不去?那可是罕见的功德气运。”
好不容易凑到机会,能与周逸单独相处的龙女李九娘淡淡一笑:“纵然是盖世功德,滔天气运,也与我无关。我的运数早已定下……”
……便如之前的誓言,化作天龙,为某僧护道。
“原来如此。”
周逸微微摇头,有些遗憾地叹道:“小僧还以为,你也看出来了。”
李九娘表情一僵,只觉刚刚营造出的些许气氛,瞬间破灭殆尽。
“看出来了什么?”龙女闷闷问道。
周逸低下头,凝望向地底深处,那个怀抱《平南令》,枯坐于岭南地下,等待收获胜利果实的徐公。
“世间魔道,有千千万。
其中又有一道,名为‘我执’。
简单来说,执念亦可成魔,却也是最难以防范的一种魔。
小僧担心,徐公与平江君的这场造化岭南,图谋气运功德之局,中途就已被察觉。”
听到周逸的传音,李九娘怔了怔:“被谁察觉?”
周逸沉默片刻,传音道:“自然是当初试图祸害徐公,在他体内种下‘病灶’的某位魔祖。”
他话音刚落,地底结界中,一直沉睡不醒的徐公突然张口呼吸。
“呼……”
他吐出一口白气,却在半道渐渐变黑。
刹那后,他睁开双眼,深不可测的眸中,萦绕着两股气机,相互缠斗。
一股是浩然正气。
另一股,却是因那痴心执念而被魔性寻找到破绽,入侵而成的幽暗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