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师父总是很快活
鹿正康问余东,“小子,我再问你,死亡是什么?”
自从他来到渔村后,总是会谈论一些哲学,作为巫祝本职工作的一个补充。
余东说:“活着就是为了死。”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死?”鹿正康还是看着海。
“死不用我们去追求,它自己会来的。”余东这样回答。
鹿正康不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还是不懂,只会说,说出来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懂。鹿正康想要让手下的工具人们都对死亡有一个开放的态度,毕竟死后他们也依然是工具人。
余东问:“师父,我什么时候能突破呢?”
“现在,你的筑基已经完成了,超额完成,你的精元和内气都很旺盛,就差一点,你的神念,我给你的心印里其实就藏匿着你最精粹的神念,只要你能找到,就可以突破。”
“那我该怎么找呢?”
“到最空无的状态里去找,或者,到最亢奋,最极端的情绪里去找。”
余东突然领悟了,为什么师父问他,什么是死亡。
他冲着月下的大海狂奔,鹿正康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月光粼粼的海面下,南面,屠宰场里传来长鲸濒死的哀鸣。
鹿正康转头,看着那些半消融的巨大生物,它们厚重的皮呈现不自然的透明的质地,内里包裹着的筋肉仿佛胶体一样,流动着,苍古的符纹在它们体表闪烁着炽红的血光,就像是一块鱼形的刻字的玉雕,在水与光的衍射下,体表蒙着一层清寒的粉霓。
不时地,它们痛苦地哀鸣。
某一只,终于坚持不住了,在发出长长的,仿佛叹息一样的嚎叫,传荡在遍布空洞的海岸峭壁里,回响让大地都震动起来,它在余音中消逝,魂灵慢慢解脱形骸的束缚,是一道透亮的水蓝色的鲸形。
魂魄的表面也铭刻着符箓,法力将其裂解,注入围在附近的一盏盏骨雕鱼油蜡烛提灯里。
一切的过程,就像是自然的造化一样,直白、自然,又残忍。
他的弟子余东,正在深海,与被血腥气吸引的捕食者们搏杀。
海面中有一处,月光断断续续凸起,小山丘一样的水包,很快,因为血染红了海水,星月的反光也黯淡了。
鹿正康能用心印感知到那水下无边愤怒恐惧疯狂的意念,余东,他今天晚上,若不能成功,便是死亡。
他在这里等待着,半刻钟后,余东搏杀了十条大鱼,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感觉血液在灼烧着内脏与表皮,这种感觉随着他极度亢奋的情绪,被他忽略了,脑海中,赤红的大河掀起狂涛,自他的七窍里,流淌出晶莹的红宝石般的血流,富有极度的生命力,如他脸上生长出来的触须般摇曳着,并不溶解在水中。
赤血在他脸颊上铭刻了深深的烙印,他感觉自己的沉重的头颅在一刹那仿佛消失里,大脑直接浸泡在海水里,感受着盐水刺激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欢愉和畅快。
【果然,师父是对的。】
然后,他遭遇了海中的妖,一只长着四肢,手里握着一柄铁珊瑚叉的细长怪物。
他被铁叉从背后突袭,一下子,年轻健壮的躯体就被撕成了两半。
鹿正康在海边,挠了挠脊背,心印把那种感觉传递了过来,并不有趣。
他的弟子,就这样死了,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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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东感受到后边发凉,随后,鹿正康的手掌搭住了他的肩膀,男孩在海水中转了个身。
他的师父正在他身后,周身被一个气泡裹住,浑身干爽,他一伸手把余东拉近了气泡里。
“师父!我成功了!”
鹿正康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海水深处,那条杀死余东的海妖现在踟蹰着。
“走吧。咱们回去。”鹿正康朝海妖笑了笑,打算退避。
然而,他的善意被认作了是胆怯,那持叉的海怪猛地就冲了过来,它在海中就像一道忽闪的萤火,眨眼就窜出去数十丈的距离。
鹿正康掐了个智拳印,周围的海水刹那就变得猩红无比,他的法力交融着这片区域,血海充满恶毒的生命力,水流不再是海怪的助力,反而死死钳住了它。
“那道人!你们肆意屠杀海类,必被我水族耆老追杀!”海怪发出拜码头的声音。
鹿正康掸了掸袖子,“那也不错啊。”血水凝结成无数刀兵,密匝匝地刺在海怪身上,将它一点点碾成碎末,惨叫声并没有穿透刀兵的撞击声,就像是在涡流深处传来失真的鬼哭一样。
鹿正康收好海怪精血,用法力打包成圆圆的,人头大的一坨,碧绿色的血液,充满法力,这些法力会慢慢解离成灵气的,只需要“熟成”一段时间就好了。
海怪的魂魄、骨骸、筋肉当然也是要打包的,这些都是大补之物,还有它的武器,也算一个不错的炼器材料。
本来已经放了它一条生路了,偏偏一定要当外卖,鹿正康也没办法。
同样是练气期的,鹿正康打杀这条妖物,并没有花费多少法力。这一顿夜宵,来得很实惠。
回到海边,鹿正康让余东去搭个火塘子,他准备吃点妖鱼肉,先把血肉里的杂气炼化,再切片,放在石板上,慢慢炙烤,撒点盐粒蘸着吃。
师徒俩一边闲聊,一边吃宵夜,到了后半夜,上弦月落下了,海面退潮,天地昏沉了许多。鹿正康的谈兴消退,便叫余东回去自己再修行一会儿,等天亮了,来找师父讨妖灵血。
余东起身,告退,返身往家的方向走,等快到村子里了,他回头,师父还在海边坐着,拄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轮廓披着星的华彩,喑哑的一层白光,同天边海平线上朦胧的夜色一时间也混淆了。
小妹在家门口迎他,余东吃了一惊,“阿妹,怎么没有睡觉?”
“睡好了。准备打坐一会儿,阿哥去找老师了?”
“对。”
“咦,阿哥你好像不一样了。”
余东很平淡地说:“我突破了。”或许是因为和鹿正康待久了,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师父总是很有心事的样子,可他永远是快活的,和山海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