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红颜祸水
张居正、高拱等人,在隆庆、万历年间的改制,是一场帝制下,带有浓郁的封建色彩的自上而下改制,他的改制并不彻底,他的改制可以解决大明朝的一些问题,但是最根本的问题,却得不到任何的改善。
王安石变法、张居正改革、戊戌变法,都以失败而告终,最终都被守旧派以绝对优势的力量,进行了溯本清源,世界重新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之上。
张居正的改制在他死后,就人死政息了。
除了少数向商鞅变法、李悝变法等变法成功,绝大多数的变法,都没有成功。
除非解决根本问题,否则任何只有自上而下的改制,最终的结果都是错误的。
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是可悲的,重复的做一件明知道注定失败的事,是悲壮的。
毕自严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孙承宗、孙传庭对军制的改良,意图在戚家军的基础上,再次建立大明朝的不朽强军,也是这样悲壮的人。
“走,去西暖阁。”朱由检猛的站了起来,奔着西暖阁而去。
六月初的月亮只是一个小小的月牙,微弱的月光只能打亮天空的一个角落,天空中还有一些乌黑的云朵,让月光更加的朦胧,而这些云朵也遮蔽了漫天的星辰。
大地一片黑暗,内皇城、外皇城、外城的城墙上悬挂了很多的灯笼,照亮了京师的轮廓。
而各坊各街的坊墙早在宋朝的时候已经被拆了,只剩下了各坊角的谯楼,谯楼之上挂了三盏明灯,更夫们和火夫们都在谯楼之内值夜。
各坊各街还有些许的星星点火的亮灯,他们点着蜡烛,照亮了屋舍,读书人秉烛夜读,作坊内的工匠们在打磨着器物或者保养着自己吃饭的家伙。
宵禁之后,街道上都是甲胄在身的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的都尉们,而现在随着建奴兵峰南下入城的腾骧卫和武骧卫。
城中巡街之人,又多了腾骧卫和武骧卫的甲士,街道上都是军卒们披甲行走的声响,给京师带来了战争要来了的肃穆,也带来了些许的安定。
东西教坊有两条街都是烟柳巷,此时的烟柳巷却是格外的热闹,人来人往,哪怕是宵禁,依旧挡不住寻欢作乐之人,纸醉迷金。
还有花船在金水河畔上缓缓流动,粉红色的花船点缀在这夜色中,凭白添了几分嘲弄。
自永乐年间建立的十四大皇庄酒楼,此时也是极其的热闹,车驾软轿来往不断,无数没有娼籍、没有教坊的民妓,带着黑色的皂纱幂蓠,手里举着一盏粉红的小灯笼,在街边穿行,或者在酒店驻足,等待着客人,颇有些许虚荣的繁华。
“咚。咚。咚。”
城中寺庙的钟声被敲响了,谯楼的更夫们从楼内走下,开始沿街打更。
“万岁爷,子时了。”王承恩低声的说道。
一阵数人上楼的声响,张嫣带着海拉尔来到了西暖阁,而其余的侍女,则等在了西暖阁的楼梯之下。
张嫣径直走来,笑着问道:“万岁,刚才与海拉尔在东暖阁说话,就看到了西暖阁的灯亮了,这么晚了,万岁还没睡吗?”
海拉尔怯生生的行了个礼说道:“参见万岁,万岁安泰。”
“你们不也是还没睡吗?”朱由检看了一眼海拉尔,眉心并非点红,张嫣带着海拉尔来西暖阁的意图,再简单不过了。
就是带着淡妆清丽的海拉尔,在万岁这里刷存在感,但凡是万岁有心思,当场就可以拿下。
“海拉尔说她会跳胡舞,本宫也看了,是极好的。万岁,要不要看看?”张嫣喜笑颜颜的问道。
“国事繁杂,皇嫂好意,朕心领了。可朕今天没什么心情。”朱由检依旧拒绝了这个提议。
大战在即,唐王朱聿键进京在即,万一海拉尔再有了娃,会给皇位的变更带来更多的变数。
虽然朱由检知道自己作为皇帝上战场,并不会太危险,但是被皇权的铁拳揍的满地找牙的明公们,眼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代善万一一把梭哈,就是要杀他朱由检,他还真的有几分危险。
张嫣听闻,对海拉尔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继续说道:“我与黄首辅商议过了,等这次敌寇退了,就选妃,这宫里就一个皇后一个贵妃,一个贵人,太过冷清了些,秋闱之后,就按照万岁的意思,择良家女子入宫就是。”
“黄立极说要将金薯列入正额,朕准了。”朱由检却歪着头看着凭栏外的京师,说起了旁的事,并没有接选妃的话题。
张嫣眉头紧蹙的看着大明皇帝,用力的喘了几口粗气,才略带几分急躁的说道:“万岁,此时建奴兵至喜峰口,大战一触即发,万岁此时下诏将金薯列入正额,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冒进了?”
朱由检转过头来,十分确定的说道:“朕开始也想着压一压,不过一想,不如借着这次建奴南下,抓出这些个,人在大明、心在后金的老鼠,把他们全都筛查出来,以后就不用一点一点的去找、去抓,锦衣卫天天忙这些事,不是浪费吗?”
“朕就寻思着,这不逼一把,这些个老鼠们或许还会犹豫,但是朕一旦同意了毕自严的金薯入正额之后,这些个老鼠,必然按耐不住,露出马脚来。”
张嫣葱白的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动着,良久之后,她才展颜一笑说道:“这等事,万岁做主就好,本宫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不懂。”
“我也不想落得个牝鸡鼓翼司晨,雄狐肆志滔天的恶名,万岁也莫要太难为本宫这个妇道人家了。”
本宫都出来了。
朱由检他在职位上是大明皇帝,在生物范畴也是一个人。
他不是三位一体的神,他也有倾诉的欲望,想把自己心里那些小九九,倒腾出来晾一晾,虽然今天晚上并不是阳光明媚。
但是张嫣并不打算做这个聆听者,这种事,张嫣越来越少掺和了。
朱由检也逐渐明白了孤家寡人这个道理,皇帝嘛,不是孤家寡人才奇怪嘞。
牝鸡是被阉割后的老母鸡。
先帝已去,张嫣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牝鸡,守了活寡。
这是一种自嘲,是坊间流传的那些小本本上,骂懿安皇后的话,传到了宫里,连朱由检都知道了这句的意思。
读书人杀人是不见血的,他们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这牝鸡鼓翼司晨其实是一个侮辱性的典故,牝鸡用典,说的就是夏姬。
在春秋战国时期,郑穆公的女儿夏姬,相貌倾国倾城,各国王公争相求亲。
而夏姬同父异母的哥哥公子莽,看到夏姬的美貌按耐不住,十二三岁还是花窦之年的夏姬被公子莽给玷污了。
郑穆公发现兄妹二人的事后,强行将二人分开。
夏姬十五岁的时候,被她的父亲郑穆公,许配给了陈国陈宣公的孙子夏御叔。
夏姬与丈夫夏御叔在陈国,度过了十二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她的丈夫夏御叔死了,二十七岁的夏姬在陈国成了最有名的美艳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陈国的大夫,孔宁和仪行父两人,都看上了夏姬这个寡妇的样貌,争相照拂夏姬母子二人。
但是这种照拂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孔宁和仪行父时常偷窃夏姬的内衣,并且拿出去四处的炫耀。
夏姬决定要改嫁给大夫仪行父,终结这种羞辱的局面。
孔宁当然不甘心夏姬嫁给仪行父,孔宁立刻转手就向陈国国君陈灵公,推荐了夏姬。
陈灵公看到了已经年近三十的夏姬一面,当即视若天人、神魂颠倒。
夏姬的丈夫夏御叔,是陈灵公的亲叔叔,夏姬是陈灵公的亲婶,这种关系,陈灵公当然不能给夏姬名分,但是依旧日日前往株林(夏御叔封地),宠幸夏姬。
而陈灵公并不尊重夏姬和他已经死去的叔叔,经常拿着夏姬的内衣在朝堂上开趴,举办了多次的原味秀。
陈灵公、仪行父、孔宁,君臣三人时常讨论夏姬之事,也不顾及旁人,时人常以“公卿宣淫”来形容当时陈国的朝堂。
百姓们甚至写了一首《陈风·株林》,来讽刺陈灵公、仪行父、孔宁的行径,被收录在了《诗经》当中。
而夏姬的儿子夏南逐渐长大成人,不堪母亲遭到这样的羞辱,在陈灵公再次来到株林之时,大门一关直接把陈灵公给杀了。
而仪行父、孔宁逃到了楚国,请求楚国发兵惩戒夏姬的儿子夏南。
楚庄王是个雄主,直接出兵灭陈,车裂了夏姬的儿子夏南,夏姬也被献给了楚庄王。
楚庄王看到了夏姬立刻要纳妃,遭到了楚国大夫申公巫的极力反驳,楚庄王是个雄主,就听从了申公巫的谏言,认为此女不详,便不再强纳。
楚庄王的弟弟子反,一看大哥不要,赶忙跟大哥说,他要娶夏姬。
申公巫再次力荐楚庄王,认定夏姬不详,娶了夏姬会坏了楚国的国运,楚庄王很迷信,就将夏姬许配了给了刚刚丧妻的连尹襄老。
连尹襄老在楚晋之战中战亡,尸体被晋国扣留要求交换两国战亡的尸体。
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腰是个大孝子,听说自己老爹死了,大喜过望,当夜就把夏姬给抱进了自己的房中。
大夫申公巫得知此事,给夏姬写了封流传千古的情书:归,吾聘女。意思是逃回郑国老家,我去郑国娶你。
夏姬借着迎回连尹襄老的尸体理由,跑回了郑国,郑穆公已经死了,夏姬的名声很不好,也没人愿意帮她,日子虽然清贫了点,但是却比之前处处都是羞辱要强得多。
连尹襄老战死八年后,申公巫得到了一个出使齐国的机会,刚走到郑国,就直接把写好的辞职信交给了副使,开开心心的就跑去找夏姬求婚,最后和夏姬结了婚。
申公巫在楚国是大姓大族,他放弃了所有的封地、爵位、官职和一切,和夏姬来到郑国,本来寻思着就是放弃一切和夏姬过日子的,结果楚庄王的弟弟子反怀恨在心,直接将申公巫全家全族给诛了。
申公巫大怒,就来到了吴国,又千方百计的联合晋国,吴晋联盟在申公巫的努力下达成,共伐楚国。
楚国被灭,子反被杀,伍子胥开了楚庄王的坟,开棺戮尸。
而夏姬在五十岁的时候,终于为申公巫生下了女儿。
夏姬的故事在《左传》中出现了七次,在《史记》中出现了五次,《诗经》、《国语》、《列女传》、《谷梁传》中也多有提及。
楚、晋、吴、越多年混战,陈、郑两小国只能斡旋与大国之间,但凡是要写春秋史,夏姬的故事就绕不过去。
这个女人,出嫁三次,游于八位男人之间,且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一卿,堪称红颜祸水,历来都被道德君子们定性为祸乱后宫。
读书人骂人怎么可以直接骂呢?
他们骂人的时候,都是绵里带针,阴阳怪气。
所以他们就用牝鸡鼓翼司晨,雄狐肆志滔天的典故来骂张嫣,祸乱后宫。
杀人不见血,杀人也要诛心。
张嫣做了什么?
扶持先帝弟弟朱由检登上了皇位、在新帝登基之初,在文华殿垂帘、在乾清宫设案、保证皇位,最高权力顺利交接。
除此以外,张嫣做了什么吗?
没有。
她被骂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张嫣阻拦了明公们对大明朝政的纠正,他们需要解决这个离经叛道的大明皇帝,否则大明朝政只会理他们的目标越来越远。
但是乾清宫铁桶一块,他们无法让大明皇帝落水,只好把矛头指向了张嫣。
“一群懦夫,逞口舌之利,建奴就在喜峰口外,据此不过两百里!快马一个上午就到了,不敢上阵杀敌,对一个女人喋喋不休,不是男人。”朱由检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王承恩耳语了几声。
王承恩不住的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每次王承恩要杀人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