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九章 一拨接一拨
柳轻侯现在在长安的知名度有些太高,而且不仅是士林官场,市井间也高,这就使得他每次策马出行总容易引来围观,即便没有围观看的人也多,着实是有些不方便。
因是如此,尽管前次的三千里长程已经把马术给练出来了,他现在在城里走动时依旧不愿骑马,此刻就坐在李二娘子的车里。
李二娘子随他一起前往硖石赴任,想想去年两人离京乘船的情景再看看现在,就此今昔对比都能引出无数的话来。
说着走着,不一时队伍出城到了距离十里长亭不远处,走在最前方的护卫拨马回报说前方长亭周边聚集的人很多。
柳轻侯闻报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了看,黑压压一片人果然多的吓人。
“今天有哪位重臣出京?”柳轻侯嘀咕了一句,吩咐护卫通知队伍前后避往官道一侧迅速通过十里长亭,勿要惹出什么是非来。
队伍开始贴边而行,走的很低调,但没过一会儿前面停住了。柳轻侯正皱眉头时,适才那护卫再度拨马而回,“郎君,这些人是来给你送行的”
柳轻侯刚才看到的人多场景太吓人,所以此刻听到这答案简直不敢相信。此前王缙、常建、杨崇礼等人处他都已经辞过行并约定今日不需再来相送,论说今天该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才对,怎么可能……
一个小小七品官,怎么可能这么多人给我送行?
心中讶异着走下马车,人还没到亭子前,前方黑压压一片就在几个领头士子的带领下割草般弯下腰去向他行见礼,各种自称以及对他的称呼不一使得见礼很不整齐,但气势却很盛,尤其是声音大的吓人。
柳轻侯也被他们这动静儿吓了一跳,此时已经看清这帮人都是没有出仕的襕衫士子,再一问那三个领头的却是今年进士科的新进士。
三个新进士因名次考的高,随后吏部关试中表现也好,最终发遣就被留京安置了。三人兴冲冲的回乡省亲完毕,刚一归来就听说柳轻侯要往硖石任县令的消息,当即一拍即合要前来送行。
三人有此决定之后为壮声势就邀约一些士子同来,结果事情一开始张罗规模就不受控制了,弄到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连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神情间颇有惴惴不安之意。
这阵势委实是太大了!
柳轻侯向众士子环了一礼,讶然向那三个领头的新进士疑惑问道:“我与诸君素不相识,今日为何来送?”
这一问本是再普通不过,却引得三个新进士激动不已。
他们三人都是偏远道州士子,不仅住的偏且家境甚是寒微,读书多年也无力漫游交友,更别说扬名了。
这种情况下若是按照以往的进士科考试规则,他们三人断无取中的可能。正是得益于柳轻侯的新考务改革,三人才得以高中进士科新进士,饮水思源之下,三人才有了今天的感恩送行之举,谁料弄成了这般黑压压一大片的景象。
柳轻侯听三人说完正要说话时,距离三人不远处的士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插话,说来说去都是对考务改革的赞颂,并因此称赞于柳轻侯,并皆言今日此来正是代天下贫寒士子相赠,愿状元郎此去恩泽一方、鹏程万里。
柳轻侯看着这闹哄哄的场景既是汗颜,又觉心中无比感动。原以为“文章不足以经国”之事后自己在京城乃至关中士林的名声已经大坏,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士子念着他在考务改革上的贡献,天道好还,值了值了!
与这些士子们好一番感谢之后,柳轻侯才走到另一拨人面前连连告罪。
这拨单独聚集一起的人有五六个,皆是御史台中同僚,此前关系处的不远不近,他们今日能来相送真是有心了。
热热闹闹说着赠别场面话的时候,柳轻侯听到了一个新消息,监察御史黄干黄伟长被大理寺带走了。
柳轻侯初到御史台时就是这个黄干对他最亲热,闻言很是吃惊,“大理寺可是专办重案的,黄伟长为何被抓?”
几个御史同时摇了摇头,其中一人张真略放低了音量道:“此事当真蹊跷,某听昝侍御史说就连崔大夫都不知道原因,大夫为此颇为恼火,直接找上了大理寺卿正,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行了,张高台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那张真嘿嘿一笑,“结果当天下午崔大夫就被叫进宫里被至尊狠狠斥责了一顿,自此连黄干的名字都不再提了。依某看来黄伟长必定是干犯了天大的案子,只不过那案子现在还揭不得罢了”
柳轻侯闻言心中一动,似有所悟。
这时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御史见那边众士子都在往这里翘首而望,许是觉得话题太敏感的缘故,转了话头一叹道:“圣僧,你今天这一走真是好大的阵势,瞅瞅那边,数年前张博物离京的时候场面也不过如此吧!哈哈,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咱们御史台出身的将来也能主盟文坛”
御史台权重却也人憎鬼厌,众御史对此心知肚明,闻听此言尽皆大笑。正笑的开怀时,就见后方一骑快马拖着烟尘滚滚而至,到了十里长亭处时翻鞍落马报说家主人李刑部来送,请状元郎稍待。
众御史抚掌而赞,“老长官来了”,“中丞毕竟还是重情分的,状元郎你虽离了御史台可万不能忘了老哥哥们,需得向中丞好生学学”
柳轻侯除了点头称是还能说什么?
那边众士子引颈而望中李林甫骑着马到了,与他并辔而行的还有一人,稍一走进当即便有御史认出道:“是李工部,状元郎,泰山恩深,还不速速迎上去”
柳轻侯迎上前去向两人见礼,二李明显是诧异于十里长亭处送行的人怎么多到了这等地步,李清臣毕竟是担心女婿,没等到他见完礼,甚至人都还没下马先已问道:“贤婿,这是……”
柳轻侯苦笑着将事情原委说了,李清臣听完神情轻松下来的同时看向柳轻侯的眼神愈发的慈祥乃至于慈爱了,因近视而有些西眯的眼睛再度扫了士子群一遍后用很是无奈的语气对李林甫道:“月堂,你看看这些士子真是瞎胡闹嘛,某这劣婿才刚过弱冠的年纪,怎么禁得起他们这般高抬?真是胡闹!”
李林甫翻身下马,看着李清臣笑道:“若无花都算劣婿,那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闺阁能嫁之人,工部此言真口是心非也”
李清臣嘴上说着语出至诚,眼睛却西眯的更厉害了,明显是李林甫这番话让他很受用。
三人说了几句,又引荐了几个御史后,李清臣自上车与女儿说话,李林甫示意柳轻侯到了一边。
两人私语时,李林甫开口就是骂:“裴光庭真匹夫也!他要不是裴行俭的儿子能轮到他入政事堂?现在居然循起了资序,老匹夫!”
柳轻侯这还是第一次听李林甫骂人,心中相当无语,暗道你都给人戴了那么绿一顶帽子,还要怎地?
李林甫骂过之后才问:“你怎么会到了硖石?”脸上神情甚是疑惑。
他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会连朝廷要变革漕运都不知道。柳轻侯心中一转便即决定直言相告,李林甫吏干之才或许有限,但走门子却是当世顶尖高手,其中内幕他只要动了心思必定是能知道的,现在瞒着殊为不利。
李林甫现在尚处于劣迹未彰的阶段,柳轻侯应对他的策略是能拖就拖,若非逼不得已能不破脸还是不破脸的好,说穿了就是虚与敷衍四字而已。
“至尊有意改革漕运,刑部也知道三门砥柱的硖石乃是漕运咽喉,下官命苦,这苦差就落到我身上了”
“近日被王銲与黄干二贼弄的某头昏脑涨,竟是连朝廷大政都疏忽了”李林甫别有深意的看了柳轻侯一眼,“硖石确实不是个好地方,不过无花你也莫丧气,短则一载,至多一任某必定援引你回京,届时不管某在哪儿,总会给你留个好位置”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封官许愿,柳轻侯竟无言以对,深施一礼为谢。
李林甫看样子还想再趁热打铁几句,不料十里长亭后方又有一骑滚滚而来。来人柳轻侯认识,是裴耀卿身边的长随之一。
裴耀卿也来相送了。
李林甫见状看了看裴耀卿来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的柳轻侯,神情有些复杂。
没一会儿裴耀卿到了,此时得了传报的李清臣下了马车与之见礼,不等面带讶色的裴耀卿发问,他已先把那些个士子们的事情说了,口中自然少不得要说胡闹。
他二人说完,李林甫上前携起裴耀卿的手亲热道:“裴兄此刻犹记得三年前的送行否?”
旁边站着的柳轻侯听到这一问心中都有感慨,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送裴耀卿远赴宣州,彼时同样来送别的还有李林甫,短短三年当日的三人变化都太大了。
“月堂当日雪中送炭之情愚兄没齿难忘,更要感谢月堂三年来对无花的提携赏识”三年前他就在这十里长亭不远托付李林甫关照柳轻侯,此言也算其来有自。
李林甫哈哈一笑,“无花大才,某在三载前荐他为蓝田乡贡生时已知,为国惜才,某不敢后于裴兄”
柳轻侯听的是直皱眉,这话里有火药味儿啊,虽然淡但确实是有。好在此间还有老泰山李清臣在,久历宦海的他分明察觉到了,打个哈哈一抹而过。
就在这时,因柳轻侯还没走所以也就没散的士子群中有人指着长安方向喊了一句,“又来了又来了,好大的声势”
果然又有人来,这回来的是四匹健马,泼剌剌风一般狂奔而至,到了极近距离时方才勒马翻鞍落地,气势够逼人,却也足够张扬。
这回来的是宇文融。四人的声音太大,一并连那些站位比较靠前的士子和御史们都听到了,哗然声随之四起。
柳轻侯、裴耀卿、李林甫、李清臣四人眼神相互了一圈儿后不约而同迎上前去,不管怎么说来的是当朝宰辅,众目睽睽之下官场礼仪总还是要的。
宇文融没有乘车,在一队护卫的环护下到了,看到那么多士子也难免好奇。李清臣因身份作为半个主人领着柳轻侯迎上前去,一并解释了士子们的事情。
宇文融听完爽朗一笑,“以柳无花之诗才,主盟诗坛不过早晚间事,这些士子自行来送,有何担当不起的,工部未免太谦”
说完看向柳轻侯道:“去岁仆离京时你曾来送,今日你离京,又恰逢休沐,仆亦来送你一程,酒来!”
身份到了他这一步,一言既出真是叱咤立办,待酒至,宇文融亲手执了一樽递给柳轻侯,“以尔之年纪建功立业正当其时,为国分忧舍我其谁,来,饮胜!”
“谢相公赠酒!”柳轻侯接过酒一饮而尽。
柳轻侯饮完赠别酒,那几个等在一边的御史忙上来见礼,宇文融是礼绝百僚的宰相之身,但只点头而已。
这边还没怎么说,士子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居然又有人来了。
众多士子只觉今天的送行简直跟看小戏搬演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之后更接着一浪,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人群中的议论自然而然也就多了,“孙少兄,你前些时不说柳无花倒霉了才被发往硖石安置嘛,再仔细看看,这像是倒霉的样子?”
“这……我是听兵部那个同乡吴主事说的,他好歹也是个八品,总该有些见识才对啊”
“一个政事堂相公,一个六部尚书,两个当下正炙手可热的侍郎,就连最不起眼的都是御史,能被这些人特意赶来送行,这样的倒霉还真是稀罕”
“哎呀,你俩别争了,看看又来人了,咦,这回来的居然是位公公”
“连太监都来了!”
“谁眼力好的仔细瞅瞅,看清楚喽,这公公是给谁打前站的,他主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