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剑两剑
李大树在送出那一掌之后,已是完全透支,他神情萎顿,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但不知是什么让他执拗的非要转过头看看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终于还是做到了,虽然身子动不了,甚至话都说不出一句,头也只挣扎着偏了一半不到,靠着眼角的余光,依稀辨出了身后人的脸后,便晕厥在了那人怀里。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弧度。
“是你?”吕浩然一边抹着嘴角的血迹,一边说道:“你叫零落是吧?很好,很好。”
小二看了吕浩然一眼,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将李大树的一只手臂搭到了自己肩膀,扶起他,将他搀到了一边休息。
待他做完了这些,说道:“零师弟,你当真是深藏不露,叫这么多人都看走了眼。你此刻进场,可是也相中了龙吟剑?”
小二看了他一眼,依旧回了句:“没兴趣。”随后反问了吕浩然一句:“你想让他跪与你?”
吕浩然滞了滞,憋出了一丝笑,回道:“零师弟的话,愚兄听不懂。我只是与李兄切磋切磋,也可看做是叙叙旧。”
之前一幕小二看的真切,李大树本不欲和他交手,说了推辞的话,吕浩然却是言语间不肯放他离去。在出招时,又故意使了“追星赶月”这一招,小二虽不认得这是什么招数,但见吕浩然自空中而下,集内力于一点,分明是想挟万钧之力逼迫李大树双膝跪地。稍一想原委,小二便想通,吕浩然这恐怕是在报同门元宗才所受一剑以及自己的一跪之仇。
吕浩然的声音还在响起:“零师弟,你既已下场,不若陪愚兄过上几招,愚兄对师弟可是好奇的很。”
“好。”小二这次却是干脆的回了一个“好”字,随手拿起李大树的佩剑,几步迈入了场中。
实在没想到,一场宗内的助兴比试,场面竟然一波三折。先是玄剑脉的元宗才崭露头角,而后是藏剑脉的李大树技惊四座的一剑,玄剑脉吕浩然的人剑合一,这会藏剑脉又出来个神秘莫测的入门弟子,要与吕浩然比试。场间人都快反应不过来,这个零落不就是之前对元宗才的挑衅避而不战的那个吗,众人只当他是怯场懦弱之辈,不想他竟当了吕浩然一句“深藏不露”,而且还助李大树击退了吕浩然无匹的一剑,虽说是两人合力而为,但这名弟子的本身功力无疑也是不容小觑的。一时场边人惊叹声此起彼伏,不少人都合不笼嘴,满是愕然之色。这场比试,虽然仍没有什么人看好这个叫零落的年青人,但对他有兴趣的人不在少数,且看他有何表现。
台阶上的几个长辈虽不像台下弟子那般震惊,但也是异色连连,互相频频打起了眼色,多是在懊恼当时没能把这个弟子抢入自己门下,尤其是吕玄岭,他亲手将小二引入了宗内,却没能抢入玄剑脉,原本他收下了元宗才这样的人杰,心中不平之意渐渐的淡了不少,料想元宗才和小二也差不离了,今日再见小二显露山水,才知元宗才恐怕是比不得后者的,他暗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台阶上最平静的,反而是身为小二师傅的宋远山。
“零师弟,与人切磋较量,出尽全力才是对对手的尊重。愚兄虽痴长你十几岁,但也不会有留手,一会若你自觉不敌,还是出口认输,愚兄自会收手。”
吕浩然见小二走了过来,与他隔了两、三丈远,遥遥对视,不带什么表情的说道。
“你也是。”小二平静回答。
这三个字,说的轻描淡写,听到众人耳中,却略显狂妄。
“好极,那我们这就开始吧,请。”
吕浩然随即不再看向小二,而是专注的看了下手中剑,他仿佛感受到了这柄相随自己多年的青锋剑,散发出来对这场战斗的渴望,自从他登顶太虚剑派这一代的弟子之首,太久没有遇到过一个值得倾力出手的对手。他本想什么时候寻个机会,找几位师叔辈的切磋一下,而实力相对最弱的藏剑脉宋远山自是首当其冲。没想到,今天意外的在弟子辈中还能发现这样的强手。或许没几个人能看的出,李大树推开自己的那一掌,其实可以说完全是眼前这个对手的一人之功,李大树的斤两,在近几次的宗门试剑大会上,他早已摸的清楚,对元宗才使出的那一剑,基本就是他的修为极限了,这点他心知肚明。
吕浩然从自己的意念里回过神来,再看向小二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就像是一只伺机擒获自己猎物的雄鹰一般。他手里剑挽了个剑花,左手从剑刃处虚抚了一遍,随即隔着老远对着半空就斩出了一剑,他手中青峰不过三尺,但随着他的一斩,无形中却如身在咫尺般将这一式的威力传递了过去。
那边的小二,应着吕浩然的这一剑,抬手便对着身前横扫了一剑,他看起来明明也只是对着身前虚空出手,众人却看到两人中间的空中,火花四射,还伴随着兵器交接的铮铮声。
剑气,这是剑气!只这么随手的一剑,便可以看出两人的剑道境界。吕浩然自不必多说,藏剑脉的这位弟子,年纪轻轻,他竟然也能使得出剑气,真是不可思议。
吕浩然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这一剑面露什么讶色,他接着再连续的向前挥出了两剑,但心细眼尖的人会发现,他这两剑并不是如刚刚那样一挥到底,而是在剑势到了落点之时,用腕力在剑尖部位分别的左右各抖了一下。小二依旧是随着他的出手而出手,向前横扫一剑,挡了正面的两道剑气,然后快速的抽开剑身朝两边身侧各出一剑,剑气相交,他身前和两边再次碰出了火花。
“不要再用这些小把戏试探了,出招吧。”小二挡完两招,将剑又倒负于身后,对着吕浩然淡淡说道。
吕浩然的第一剑,确实是有心试探,而且也算是个麻痹的小手段。一来以剑气试探对方的实力,二来却是为第二招铺垫。第二招,是玄剑脉“选月剑诀”中的“镜花水月”,讲究一个虚虚实实,可真可假,可全真可全假,叫人难辨真伪。比如吕浩然这一手,就是全真,正面和侧面的攻击都是实实在在的,但两侧的两道剑气则是为正面的剑气所掩饰,不熟悉他剑路的,或是留心的话,非常容易吃亏。说不好听点,这就是个阴暗偷袭的路子,运气稍好就能以小搏大,克敌制胜。
要说吕浩然第二招也是试探,就有点过了,吕浩然只当小二是在反讽与他,鼻间冷哼了一声,说道:“师弟快人快语,愚兄也不再多做无益之事,师弟,看好了。”刚说罢,吕浩然将剑身抖了一抖、两抖、三抖,直至将一柄青峰宝剑抖得如灵蛇一般,叫人看不清轨迹,他口中大喝一声“着”,便好似将一个巨大的东西递送了出去。小二见此状,终于也有了些警惕之色,他剑指地下,由下至上,左右开弓的打了一势极为密集的的招路,一边舞剑一边周身旋转,直至刚好一个满圆的转身后,定身而立。他才刚收剑,众人只见玄剑脉的这位弟子,全身周围都被电光火石所包围,就像站在一个大火球中间,与此同时,在他周遭金戈交叠之声不绝于耳,比之年关时放的炮仗还要激烈。
若是个外行,这番场面绝对是热闹无比,大饱眼福。换做内行,才能看出这两人是打了个标准的攻招与拆招。吕浩然所用的,依然是选月剑诀中的一招,唤作“月满繁天”,这一式乃是极速的发出无限的剑气,从对手的上下左右各个方位攻袭,叫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而藏剑脉的那位弟子,使的招却没有多少人能辨认出,只是见他的剑气将自己的周围都舞的是滴水不漏,竟是让吕浩然的浩瀚剑气一丝也近不了身,他看似身处刀光剑影之中,实则是有惊无险,毫发无伤的,这一招对的端的是精妙无比。
倒是观战的宋远山眼前一亮,他稍一沉思,就回想起这正是“青墟剑法”里的一招,名字好像叫“横扫千军”,剑招如其名,是一招实实在在的群战招数,平常与人争斗显得有些鸡肋,因为论攻,这招需得深厚内力支撑,才能让全方位的出剑都打出威力,论守,同样要耗费不少内力,用这么繁杂的一招来防住对方一般的攻击,实在是大材小用。但是针对吕浩然的这招无法闪避的“月满繁天”,全无死角的“横扫千军”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一招对策。
吕浩然的这招无往不利的“月满繁天”被对方轻松就化解了,脸上也是动容。是了,以往这招在对付功力比自己低一线的对手时,对方避又避不过,扛又扛不住,自然落败。没想到这个零师弟,不仅内力看起来并不比自己低,还有这般针对他的招路。说到内力,吕浩然满是不平,这小子年纪轻轻,哪来这般深厚的内力?自己辛苦磨练二十多年,才有今日这般功底,对方才多大?要知道,剑道无非就是剑招、剑意、内力,三者缺一不可,其中内力是根本,一切的武功,若没有相应的内力作为支撑,都是三脚猫的花架子。当然,剑招和剑意也不可或缺,有内力没剑招只能是个呆头呆脑的莽夫,连人都打不到,只得被动挨打,就像刚刚元宗才和李大叔的比斗一样,元宗才的内力显然不及李大叔,但是却胜在剑法与身法精妙,逼得李大叔只得如无头苍蝇一样有力打不着。剑意则相对难以言明,但也绝对是不可缺少,剑意需要人在一次次的砥砺,或与人搏斗,或生死一线,或人生感悟中获取,所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不同的境界有不同的剑意,同样招数使出来的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零师弟好手段,愚兄真是大开了眼界,师弟再来看这一招!”
“不了,你还是先看看我这招吧。”小二并没有打算再被动挨打,不等吕浩然话音刚落,便身随心动,一个大跨步的快速向前奔袭,将手中剑平举着刺向吕浩然。他这招朴实无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并不是以一个握剑的姿态,而是摆了个标准的推掌,将剑柄置于掌中,以推送之力将这一剑刺出去的。掌形比握形更易于发力,这好理解,但奇就奇在,他如何不借助握力而使剑身保持平衡不至于跌下,还能如离弦之箭般暴击而去,实在令人费解。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半个呼吸之间,小二便窜到了吕浩然身前,对于这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招路,吕浩然却是不敢掉以轻心,他立即挥动剑意,以手腕为中心,划了个正圆,形成了个无形的盾牌,再一剑刺向盾牌中心处,隔着盾牌迎上了对方来势汹汹的一剑,这招是“玄月剑诀”里的“月盈不缺”一式,是典型的攻守兼备。
没有华丽的剑招往来,也没有任何动作言语,两人自交手后便处于了静止的状态,但看的出两人同时发力,不断的往剑身注入着内力,一时相持不下,斗了个旗鼓相当。却在这时,吕浩然好像看到对方神色一动,他不明所以,不知对方有什么后手,暗自戒备,只见对方脚微不可查的偏了一偏,然后整个身子猛的发力,快速的旋转起来,这姿态,和他使出的“追星赶月”如出一撤,不同的是他是自空中而下,对方却是正面而来。刹那间,吕浩然抖觉剑盾出传来了巨大的压力,而压力自是来自对方这一招的螺旋钻劲,他本想以静制动,奈何愈发的抵挡不住。又想以攻对攻,和对方一样由正面再使出“追星赶月”,化解对方的钻力,然而对方却根本不给他提气发力的机会,小二另一只手再运了个手势,提起内力击在了持剑的掌背上,一鼓作气的朝吕浩然压去,吕浩然再也支撑不住,剑盾应声而裂,整个人也被推着向后退去,而小二则是蛮不讲理的欺身粘去,吕浩然再无退路,勉力脚步发力往地上一垫,整个人朝前做了个空翻,越过小二头顶,到其身后。小二没了落力点,只得伸出右腿阻了自己的前倾,顺便下了个一字马,然后立即纵身而起,以防对方从身后偷袭。不过这却是他想多了,吕浩然方才被他突然的变招打个措手不及,吃了个暗亏,又强行逆势改变身形,此刻正在抓紧时间调息,哪里还顾得上再反击。
吕浩然喘息了几下,不再像刚刚那样临场点兵,指点江山,而是紧闭了双唇,站起了身,将剑甩向空中,他自己则双掌比划了几个怪异的手势,随着他的动作气势渐起,隔着老远小二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这定当是对方的放手一搏了。吕浩然的聚势没有持续多久,恰好那柄宝剑自空中落至眼前,他双掌推出,将宝剑由下坠之势改为了剑尖向前,朝小二推了过去,而他自己也跟着这柄剑激射而去。在一人一剑飞向对手的半途,吕浩然又双手呈掌形,上下平伸,留剑柄于两掌之间,忽得大声一喝“开”,他双掌应声左右撤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原本飞行着的剑,突然一分为九,并为一排而去势不减,再观吕浩然本人,则更令人目瞪口呆,他竟化身为线,化线为剑,自成了最中间的那一柄。而这九柄剑,自出现后便豁的由三尺短剑变成了丈余巨剑,一同压向了小二。两边观战之人,早被这九剑之威震的站立不住,远远避开。身处在当中的小二,被九剑的威势压迫的面部肌肉都如风过湖面般变了形,他一只腿向后作了个支撑,身体微微前倾,用双手握住了手中剑,深吸了口气,高高举起,一柄轻身短兵,他却看起来举的略有些吃力,随后朝面前九剑毅然决然的砍了下去。小小的青锋剑,在空中猛然虚化成了一柄巨刃,迎上吕浩然身化的九柄巨剑,处于两侧的巨剑一个罩面剑就被震荡开来,只留中间的核心巨剑与小二手下巨刃相峙,一时间,巨刃的落势,巨剑的去势,都被对方阻了下来。而原本被震开的其余八柄巨剑则是心有灵犀般的再次凝聚,与中间巨剑合二为一,巨剑气势更盛,直顶的巨刃不得下落半分,更有缓缓逆行而上的趋势。两边都在咬力坚持,忽然听到这边的小二“呵。。。”的长呼一声,似是集聚了全身的内力只求毕功于一役,整个身子都跃将起来,破斧成舟的猛的发力劈下,在遇到巨剑却是承受不住,寸寸断裂,巨刃再无阻挠,将要迎头而下,小二却又勉力提气,却硬生生的将巨刃斜劈到了一边,众人只见巨刃落地后,将整个青石地面劈出了一道巨大的沟壑,扬起飞尘漫天。
一剑之力,竟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