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

    “嗯，每个人临死之前都这么说过……跟你们这些孩子说话真累，凯西，”陈遇白侧过头，把枪递给她，“我倦了，先回昆明，剩下的交给你们，阿潜要好好地活着。”

    “是，先生。”

    陈遇白上了一辆越野，转过弯，人就不见了。院子里只剩了我们三个人，她举起了科里斯送我的手枪，对准的是手无寸铁的科里斯。我挣不开手铐，只能用身体挡住科里斯，然后看着她。

    “你没必要挡在那，他比你高太多，我想杀他很容易。”她对我说。

    “凯瑟琳小姐，不要这么做！想想邱理事，他也是因为不同意这么做才被杀害的吧？那条奇怪的讯息是他发给我们几个的吧？AWAY FROM QUEEN，他不想看着我们死，不是吗？”

    “新世界的建立，总是要死人的，”她闭上眼又再睁开，“而且，向农只对你感到愧疚，希望我让你活着。你如果怕，就闭上眼睛。”

    “不要杀他——”求求你。

    呯。

    枪声响起，我的那句求饶没有说出口。凯瑟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她身后红裙的存在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枪。

    “存在！”我和科里斯兴奋地高喊。

    “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和琦少一起抓走了！”科里斯激动地跑过去抱紧她，她却毫无喜悦地望着我，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

    我这次才真的明白了。

    为什么陈遇白会知道垫背药，为什么他知道queer的成功，为什么他知道我们要逃跑……

    原来，是存在。

    真相赤裸裸地摊开来。就像第一次人体解剖时，那个大副说，这是心，这是肺，这是肠子，你看肠子不是光滑的，它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绒毛。我受不了了转身去吐，他又跟在我后面说，你吐什么啊，那本来就是那样的。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我之前没有发现而已。

    她吃力地拥着科里斯，把他的头放在我腿上，又折返回去从凯瑟琳身上搜出了钥匙，把它和一直悬在我们窗外的机械眼摆在我脚边：“钥匙和这个给你，一会儿就带着科里斯走吧，里面的人已经都死了。很快盖亚学院的信号屏蔽就会取消，全世界都会发现这里，在那之前离开，按照之前的计划去不来梅。”

    “存在，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父亲。”她看着我，似乎想再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她最后看了科里斯一眼，转身离开了这片树林。

    平台上清醒的只有我和那只金属的眼睛。它嘲讽地看着我，像看一个笑话。

    她曾用它光明正大地观察了我和陈琦那么久，那时我和陈琦是怎么说的来着？

    如果她喜欢看，就让她看吧，也没见她有别的乐趣。

    是啊，没有别的乐趣。

    陈遇白一行人都离开了，学院里死一般寂静，我知道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的生物，连实验体都被杀光了。

    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好像连我都已经死了一样。我开始大声的喊，可是没有人听到。就像一个哑巴，喊出整个世界，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而已。我听着自己嘶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山谷里回荡，全身的血液都不断地冲进我眼睛里，我的眼前一片血红，像艾玛死的那天。

    人，不能白白地死。

    我将科里斯拖进直升机，带着机械眼回到了白楼。红色的地毯上布满了尸体，数不清的弹壳散落在他们旁边。

    先是教授们和大副们：达西、莉莉安、乔治、近藤狩……

    然后是按照编号排好的学生：4号，夏洛特；8号，万灵；11号，柯维尼塔……23号，赵子御……59号，鲍埃尔。

    没有穆可依和索法。没有穿荧光色围裙的人。

    我为每个死去的人都照了照片，机械眼会记住他们死前的样子，直到我有能力为他们复仇。

    我回到了科里斯身旁，等他醒来。我有很多时间思考，可是我不想思考，因为无论想到什么，陈琦都会出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手表，一分一秒地看着它流逝。

    晚上八点钟，科里斯睁开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地上的机械眼，随后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绝望地呜咽着，我明白那种绝望。

    过了五分钟，他松开了我，启动了直升机。

    这不是交谈的好时机，就像一个跳楼的人，当他站在楼顶的横杆上时，不要去碰他。

    我们平稳地降落在安70旁边，里昂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你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问：“陈琦和存在呢？”

    “他们很好，只是和我们不同路而已。”

    里昂呆了一下，握紧了拳头：“先回不来梅再说。”

    我们驾驶着安70飞过了盖亚学院的上空，我最后看了这个学院一眼，那片桃粉和我刚来时没什么不同，狭长的一条，月光下，像是被盐水冲洗后皮肉翻飞的刀口。

    暂别

    顾清被平稳地送到了刚打扫出的卧室，里昂留在屋里照顾他，明月在另一间屋子里睡觉。

    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到不来梅，天气很好，阳光洒在远处高耸的圆顶教堂上，形成一块安宁的光斑。我和科里斯站在窗前望着地上□□的人群，那些我和陈琦在电视里看过的画面，真实地出现了在我眼前。

    垃圾和金钱堆在一起，人们欢呼着脱光了衣服，他们抱住彼此，抱住路过的人，在阳光下尽情地释放自己。政府已经无力控制这个局面，警车亮着灯，几个正义的防爆警察别着枪蹲在盾牌后吸烟，有人来搬盾牌，他们还会送一个支架。全副武装的警察和□□的人交谈甚欢，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远处有一个穿戴整齐的人带着枪支飞奔过来，他冲进□□的人群，杀死了一对又一对交叠的人。很快，人群就散了。他坐在叠成堆的尸体上，唱起了歌，我想开窗听一听，却看到他不知被谁被遥遥地爆了头，头骨飞出去，是个干脆利落的弧度。

    刚刚还人头攒动的广场，顷刻间只剩下纷飞的纸屑。

    放纵，混乱，破坏。这才是人的本性。它们在理智的皮肉下蠕动，随时准备伴着鲜血流出。

    “潜潜，你看，快乐总是暂时的。刚才我还想如果我也跟他们一样，一定会很快乐。可是，即使是想一想，纪存在那张脸都会在我脑中出现。我恨她，但是我怕她不快乐，她跟我撒过谎，她骗过我，可是她给我的爱是真的。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以为我喜欢你，可她离开我之后，我却开始喜欢她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却错过了这么多。”

    “我刚刚也在想，那些人在这么做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他们大部分人有工作，有家庭，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难道被别人杀死，这样堆在广场上会更快乐一些吗？我没有答案，但是我知道，如果陈琦站在这，他会说出一些很有趣却很欠揍的话。那些话是我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到的。他从未伤害过我，我将来却极有可能要伤害他的父亲，但是我不能杀死遇白先生，仅仅因为他是陈琦的父亲。”

    他看着我，我们两个都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