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摄影棚，杨荔立即察觉到今天棚内特别拥挤。

    这间上百平米的摄影棚，在业内算得高规格，原本放了器材设备后，还能空出许多让工作人员随意走动的空间。但今天不知从哪来了一群小姑娘，在棚内穿梭来去，窃窃私语，脸上洋溢满满兴奋。

    杨荔穿过人群，好不容易在电脑前找到相熟的杂志负责人ja。

    “ja，这是怎么回事。”杨荔指着那些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女孩问道。

    他摊摊手，“全都是上头的亲戚，托关系拿了工作证，我们也没办法。”

    杨荔皱眉道，“因为李笑霖？”

    ja打了个响指，说道：“sure。”

    李笑霖是去年通过一部ip剧（注：书改/漫改/游戏改电视剧/网络剧）红起来的艺人，外形帅气，逗比亲民，大众形象优良，粉丝群遍及各年龄段。到了今年，人气不减反升，作品一部接一部，红得发紫，小鲜肉领军人物非他莫属。

    杨荔放下背包，掏出专业相机，一边组装镜头，一边说：“好吧，希望她们不要失望。”

    之所以说这种话，是因为她与许多家杂志社有过合作，拍过的明星也是多不胜数，接触多了生活中明星，早已学会了对他们真实的样子不抱期待。比如上一次合作那位男明星，给公众的印象是顾家好男人，但见面拍摄采访时，全程耷拉着脸，毫无笑容，对助理骂脏话，行为不端，毫无修养。像这样反转的例子，还有许许多多。

    明星在公众面前塑造出来的形象与私下的形象完全是两回事，镜头与社交平台之外的他们，大都毫无人格魅力可言。

    杨荔装好相机，连接电脑，确保一切无恙后，看了看手表，长指针指向数字“5”处。

    她拍拍手，对ja说：“比说好的拍摄时间已经晚了五分钟，大明星人呢？等等还要妆发，拖得太晚，就是你们自己的损失啦。”

    ja知道杨荔的日程也很满，要是错过了这三小时拍摄时间，两边都很难再次排出行程来合作，杂志社承受不起这种损失，被杨荔点醒后立即打电话给助理去催。

    挂了电话后，ja擦了把汗，穿过人群，对某个方向喊道：“妆发准备。”

    姑娘们一阵骚动，那股兴奋劲儿明白表达无疑。杨荔抄着手往工作台上一坐，跟负责电脑的人员聊起了天，顺便确认今天的拍摄主题和流程。

    大概三分钟后，大明星正式驾到。

    比他人先出现的是棚内的尖叫声：

    “哇，来啦！”

    “看，妈呀，这鼻子这眼睛，真人好帅啊！”

    “笑霖！笑霖！”

    一堆女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吵得人心烦意乱。有些明星在这种时候就会摆黑脸了，不知粉丝们又会怎么反应呢？杨荔调皮地怀有一丝期待，随着众人一齐看向门口。

    阔步走进来的那个男生——他很年轻，年轻到无法用男人这个词来形容——干净的白t加上简单的牛仔裤，长腿白肤，骨骼肌肉分布得恰到好处。虽然带着墨镜看不见脸，但身材姿态都带着明星专属的气场。无可掩盖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

    即使杨荔用多年摄影造就的苛刻眼光来评断，李笑霖也依然是一个360度无死角的男神。

    ja迎上去，弓腰驼背，一幅诚惶诚恐之状。

    李笑霖快速环顾了摄影棚内，摘下墨镜——此举又引发一阵低呼——他久经场面，神情自若，主动同ja说话。

    杨荔听见他在为迟到的事道歉，语气真诚。

    胖胖的女助理在一旁解释道：“春风路封路修地铁了，另一条路又堵得不行，实在赶不过来，刚刚在车上我先帮霖哥打了底妆，等会妆发能省一点时间。”

    杨荔双唇微启，有些吃惊，原本对他抱着极低的期待，没料到等来了高表现，对他的第一印象十分好。

    ja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反而不好意思说什么，连连道：“我们理解，我们理解。”

    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李笑霖去妆发准备了，ja回头遥遥对杨荔做了个“七”的手势，杨荔对他比了个“ok”，拿起心爱的相机伙伴，在脑海中根据李笑霖的形象构思如何让他的气质与拍摄主题贴合。

    笑霖走到摆好的布景前，他已经换上了品牌赞助的服装，用发胶固定了硬朗的刘海，上过妆的脸庞堪称完美零瑕疵。

    小姑娘们根本沉不住气，直把拍摄棚当成了小型粉丝见面会的场所，尖叫声此起彼伏。

    杨荔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呵斥道：“你们这样吵会影响我的状态。”

    行为突然被制止，姑娘们有些被吓住了，有些则是不屑，更有甚者，站出来不满抗议道：“多嘴多舌干什么？你不过是个摄影师而已。”

    杨荔不想跟不懂事的小女孩说话，还浪费拍摄时间，于是转头简短道：“ja。”

    ja听见杨荔喊出自己名字时，脸上一副哭相，就像被人用大锤子锤了一样，腰弯得更厉害了。一头是杂志社领导的女儿，一头是好不容易求来合作机会的知名摄影师，他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杨荔完全不理会身后的状况，对李笑霖说：“霖哥是吧，先坐在那张椅子上来几张吧，我们互相都找找感觉，ok吗。”

    李笑霖点头同意，听从杨荔的话坐下，摆出椅子拍摄专用的二郎腿姿势。

    身后的声音不肯罢休，“什么人啊，这么嚣张，信不信我让我爸炒了你。”女孩叫嚣起来跟泼妇一样，表情牵扯着脸上浓妆，摇摇晃晃地快掉下来了。

    “谁理你。”杨荔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专心致志投入拍摄之中。

    ja对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协助稳定场面，他亲自出面解决最那个最难缠的女孩。

    杨荔捧着相机，单膝跪下，调节焦距。通过单反镜头可以看见……李笑霖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这人是在偷笑吗？

    李笑霖入圈多年，习惯了拍摄，配合着闪光灯切换动作，都是对着镜子练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架势，一举一动，一个表情的变换，都会激起姑娘们花痴的低呼声。

    这头一边在拍摄，后头ja还在耐心跟那女孩解释，他处理起突发事件来很有一套，慢慢安抚那女孩的火气，再加上活生生的李笑霖就在眼前，女孩的注意力早就被吸引过去，似乎也不打算再纠缠。

    杨荔忍不住微笑，解决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ja要是连这点处理事情的能力都没有，就不会到这个位置上了。

    简单试拍完毕后，杨荔随便看了几眼照片，指挥工作人员挪动布景的摆件，调整了一下灯光，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进入正式拍摄。

    这次拍摄，杂志要求笑霖摆脱平时荧幕上的年轻男生形象，展现出与平常不同的、成熟的男人味。

    一轮拍摄结束，杨荔到电脑面前挑照片，李笑霖也站在她旁边，一起观看照片。工作人员都在，照片一张张翻过，伴随众口称赞之声。在远处的姑娘们踮起脚伸长脖子，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干着急。

    杨荔抄着手，一直没吱声。明星都专门训练过拍摄的动作，手抬多高，下巴扬起或是下压，扯领带，迷离的眼神，可以说李笑霖全都完成得很专业。但是，也仅仅是专业而已。

    李笑霖的经纪人也挤到屏幕前看照片，夸道：“效果很好嘛，杨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杨荔重重叹了口气，包含不满意的情绪。“感觉不对！”杨荔笃定道，她抬手揉乱自己的头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和杨荔合作过，知道她会有不同寻常的见解，都没说话，等着她思考。

    “啊？还有哪里有问题，在我看来已经很完美了。”经纪人问。

    杨荔松开咬住下唇的牙齿，抬头看李笑霖，问道：“你觉得呢？”

    李笑霖也沉默了许久，此时，他与杨荔对视，耸耸肩：“我不知道。”

    “你也不满意，对吧？”

    李笑霖没回答，只是说：“再拍一组吧。”

    “也好，把光源换个角度吧。”杨荔看了眼手表。

    补妆整衣，一切重新就位。拍过几张后，杨荔举相机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疑，她快速连拍了许多张后，忽然叫停。

    众人依她之言聚集到电脑前，工作人员滑动鼠标，一张一张翻过去，最后几张照片逐渐对准一个地方扩大：他的眼睛。

    “看出问题了吗？”杨荔指着屏幕，“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李笑霖盯着屏幕，无意识地抿嘴，杨荔伸出拳头挡在他眼前，兀地一下展开，“要那种光，就是，就是……是看爱人的时候，眼里发出的那种光。”

    李笑霖回头对上杨荔的双瞳，不知为何，立即又匆匆挪开，他说：“好。”

    他回到布景处，闭上眼，久久没有睁开。杨荔蹲得腿发酸，可心里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睁开眼。

    杨荔感到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感觉终于对了。

    相机对焦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声音消失了。透过镜头，杨荔能看见李笑霖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可以看见他的灵魂，与男孩般的外表不同，那是一个苍老又悲伤的灵魂。杨荔与相机融为一体，成功用快门抓住了这闪瞬即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