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死肉身
滴答、滴答……
杯中酒冰凉的穿过指隙间,点点渗湿紫纱裙的一角。
从南音眉宇间苍弥能看出些许惊愕,然而,那些惊愕却在两人对视的一霎被她竭力藏到眼底。他没有直接点破,只是收回眼,望向那原本包裹遗骸的黑袍。突然,黑袍表面的一丝白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起身,走上前去,凑近,粘起些许先放到鼻边,又轻轻点到舌尖——那淡淡的涩味……
忽然,他眼中一亮,他知道了——那是术法师常用的一种迷魂香料,名为摄魂散。
“摄魂散,粉状、色白、味涩,嗅见能使人听命于施药者,而服下则能解除药力。”解释完摄魂散的作用,苍弥停下来,久久不语。
——他是在等。
等南音告知他,她为何如此轻易就中了别人的计。并且,中了计,成了现在这模样还不立马追究……这?苍弥勾起嘴角——这说明对方其实是南音认识的人。
难道是崇星?
可看今天那迎花车的势头,只怕崇星还在盛世苑中逐一品赏那些美人儿吧。
“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吗?”
黝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邃,南音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摄魂散……”她痴痴地重复。
苍弥知道,此刻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更没提出让自己帮忙的要求,那便是自己猜对了。对她下手之人是她认识且畏惧之人。
雨过之后,橙色的阳一片片抹过天边,日就要落下,黑夜就快要降临。南音没有血色的手指缓缓用力,捏住杯沿——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模糊,朦胧的如同一个梦境,似真似假。
然而,那抹白色……那双带着淡淡碧色的眸子……那醇香的酒香,还有……那样苍白而平淡的口吻,却在说“落雪……再对饮”。
摄魂散——这种东西她又怎么能不知道,只是刚才那浓烈醇厚的酒香着实完完全全将其盖住,再加上那是柏星……她又怎么能去防备。
又是因为那是柏星,此时的她才这般缓不过神来。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使用摄魂散,难道……他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这个被他训练十年的细作?又或者,只有一个报信的傀儡,才记不起任何经过,才能使他放心吧。
是啊,在神族手下生存,她已了解了他们的通病——疑心。
想到这里南音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伸手认真地包裹起装有假遗骸的雕花木盒来。
木盒?苍弥眼光敏锐,立即问道:“遗骸被掉包了?”
然而,南音不语也不答,原先冷漠的样子再度回来,她兀自系好包袱,在苍弥来不及出手之前,反身朝着窗外的夜跃出。
“啪嗒!”她如泥塑一般落地,摔碎,散落四下,接着消失……
——妖姬的不死肉身源于神之主血脉之中的自愈力量。无论她们的身躯成为什么样的形态,只要神不死,那便可以随时再度复原。
这样的特性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妖姬的随时复原也没有任何先兆,甚至是无声无息出奇不意。亦如现在,在倾巢而出的碧瑶宫中,留守的百名宫人照常坚守着自己的位置,全然没有发现那殿中血池的变化。
华丽的宫殿前殿门半掩,入夜未深,月色苍白,粼粼洒洒映向血池。
那一线月光仿佛是今夜杀戮的开启钥匙。
血池中,顺向澎湃的血水忽然抖了一下,停了下来,接着逆向而行,无形之中有两股力量在争斗、牵制。最终,池底翻滚的血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形成了两个大小相当的漩涡。
此时殿门看守的护卫正在交接,他们凑着头,惯例的问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然而,其中一个人却不由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随口说了句:“看样子雪快溶了……”听闻同伴此话,另一个人才感到周遭的气温的骤然上升,他捏着有些温度的长矛,拍拍对方的肩:“管他呢,等宫主回来一切都太平了。”
在他们身后,血水漩涡在飞速旋转中逐渐蒸腾出白色的气,而池面上也“咕噜、咕噜……”不断冒出如眼珠一般的气泡——气泡白色,中间却有不规则的黑色。气泡无声炸开,白色是水雾,黑色确实一片片带黑血的血肉。
接着越来越多带着血肉的气泡飘上来——炸开,凝结,拼接……终于形成一个女子的人形。
女子没有皮肤,血肉模糊,她立在池上,空洞的双眼中溢出滚烫的岩浆,滴滴落在地上。岩浆所到之处无不燃起了火焰。“噗……哒……”她展开双臂,悬空飞旋,顿时,血肉横飞,岩浆四溅。一时之间,火光将无人的宫殿点燃……
焦臭味与血腥味将富丽堂皇的碧瑶宫宫殿充斥,越发令人作呕。
终于,岩浆延到护卫脚下,他被灼的尖叫一声,一回头,迎面便扑来那血肉模糊如烈火一般的人儿,来不及叫喊与反击,对方便就直径从他身体穿过,“呯!”——火光瞬间将其吞没。
“啊!”另一个护卫惊吓,“哐嘡”手指一松,长矛落地。
带火的人儿停了下来,她立在殿前,仰面望天——仿佛是在沐浴月光。
“月姬复活了!快……月姬复活了……”护卫终于叫出声来,他转身便想要逃,然而,一只滚烫的手却死死将他抓住。他回头,便见对方身上的肌肤一寸寸在他眼前长了出来……火,一点点将他淹没。
这一夜在百幕大陆之上又多了一百多名怨灵。
被火吞噬之后是死亡,然而,这样死在月姬手上,却代表着永远……被利用。
那黑盒——盛放亡者怨灵的黑盒,将永远禁锢住他们,永远唯月姬操纵。
水目城的雪被那股强劲的热力驱使着,以惊人的速度融化。
这个假死留于碧瑶宫的妖姬如愿得逞。
城毁了,殿没了——漠星就快被逼上绝境……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晚上。
凌晨,青雾绕着厚重的云层,火与月同时褪去,独留下一娇小女子站于狼狈不堪的碧瑶宫宫殿之外——她眉宇间带着孩童未脱的稚气,眉心绘着一个小小的朱砂红痣,然而那望着远方的灰色眸里,却仿佛载着永久郁结不化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