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叩略山河
密室
撩开纱帐后,进入宫殿内门,皇帝要说什么刁云只能是揣测,只是跟着小黄门小心的前行,长子城的宫殿远不如长安或者洛阳那样繁华,山西境内多山,没有那样平坦,现在西燕宫殿也只是原来前燕治所的再次修缮,而这条通往内室的过道却是经过了慕容永的有意加长,刁云作为朝臣和皇帝的亲信,却显然并没有来过这里。
道路变得狭长,零星的灯火五丈才设一对,从外间望过去这种石壁好像只是清凉而并不潮湿,没有轻松倒是让着阴风吹得一身汗毛倒竖。
“刁大人,就是这里了。”小黄门将灯笼照亮了一侧,刁云眯着眼睛看过去,这是......?他瞧了个仔细,一手抹在石壁边上,着实是凹凸有致,且又宽大厚实,不对啊,我朝哪有这样的雕刻,却又不是晋朝和曹魏的工艺。酷爱钻研礼乐的他竟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撑在了墙边,完全忘了皇帝的事情。
只一时便有了响动,他瞪大了眼睛,秉着蜡烛,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抬高,暖光打在墙上,无处可藏的王族之美显现在面前......云雷纹?...那这根本就不是晋朝的建筑,甚至连汉朝的都不是,怎么这长子城下竟有这样的......除非是...墓室...周朝的墓室...!
突然,感觉自己肩上被人一拍,这个久经沙场的人这时却不敢回头,“尚书令大人,别来无恙啊。”听到这声音,刁云方转身过来,慌忙伏倒在地。
“皇上,微臣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
“爱卿平身,今日你观那长孙肥如何?”
“这...这...”
“呵呵,爱卿如有迟疑却也乃人情所致,人心思归“说到这里慕容永看着刁云的面顿了顿,见他并无抬头,便继续把话说完,”若是平常,捍卫我朝皇统也罢,现在皇统在朕在慕容垂,尔等心中也应各有打算。”
“臣等万万不敢!陛下乃天命所归,不可撼动。”刁云心中一凛,也是觉着慕容永开始点题了。
“果真如此?”慕容永对着刁云确没有去看他,刁云微微抬起想要看皇帝的表情,却又只够得着颈间。
慕容永没有停止,继续说道“千秋霸业,不过自欺欺人,你看这周朝历八百年尚且被戎秦所代,如今我慕容氏华北争雄,刀兵相交无可避免,我身无可退。朝堂之上,本我慕容氏臣工,论及天命,实已分论高下,慕容道明(慕容垂字)实乃我族之幸,我之不幸。”
一个皇帝在纱幔拂过的密室,同臣子说出这样一番话,连灯火似乎也在哭泣,明明是这偌大国度的主人,此时却身无所依。
烈风
銮驾停了下来,慕容垂站在城北五里的地方,远远望去,右侧的太行雄浑巍峨,而作为华北的政治和商业中心,那邺城却已不再繁华,近十年了,前秦帝国的崩塌还历历在目。
再远者,二十四年前,国家倾覆,社稷崩坏,本以为宗庙不保,而那个人却伸出了双手给了自己未有的信任,一个敌国王室宗亲再从人生的谷底爬出...位极人臣.......却反过来如鹰狼一般吞噬着他的帝国、他的梦......
只记得肥水之后在渑池,那个人送给自己的披风和脸上那种记挂,是否今日在夺去河山之后,我慕容垂的一生的愧疚是否也就在此了?
血统,这种责任太重,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大军在不断地收割着反抗者的头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哪怕是你慕容永!
正思忖着,太子慕容宝小步靠近,对皇帝行礼奏报。
“禀父皇,高阳王奏报,前军布置妥当,等待父皇检阅。”
“不用了,再传范阳王。”也只片刻,慕容垂在意的是谁,便也了然。
......
不多时,慕容德来见。
“臣弟慕容德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慕容垂顿了一下,一手做了回勾的手势,示意慕容德近前。慕容德心中忐忑,不知何意,靠近五步又跪了下来。
慕容垂靠到他跟前,苍老有力的手扣住了慕容德的右肩。
“玄明(慕容德字),寡人有一长孙名为慕容盛,皇弟可知啊?”
听完慕容德脸色煞白,赶紧伏倒,“望陛下恕罪,臣弟着实事务繁多,此事并非有意隐瞒,臣...臣...立马传人带到!”
“啊...想必如此,那...快去吧!”慕容垂松手。
慕容德匆匆告退...刚走几步,却是又听着皇帝的声音。
“噢对了,范阳王啊”慕容垂几乎是用唠家常的语气跟他说话。“等下你把我那孙子带到大营,别看这已经过了立春了,天气还怪冷的啊......”
慕容德一脸愕然,愣了一下便是真的不敢再耽搁。
角力
刚过午时,大帐便被人撩开一角,刺眼的光射进来,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着便装走了进来。
“孙儿慕容盛,叩见大燕皇帝陛下”
“快过来给爷爷看看,”慕容垂一时精神矍铄,放亮了双眼似对婴孩的期待一般放开了臂膀,脸上也没有那种人人见惯的深沉,没人见过他如此亲和,哪怕是一旁的拔列敦也没见过。
慕容盛此时年方二十一,剑眉皓齿,着实生得高大俊朗。
“怎样,从慕容永那边逃出来,一路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一路得天眷顾,能全身而退,不敢言苦。”口齿清晰,思维缜密,让慕容垂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
“只是?......”
“只是,孙儿一路走来,伪逆部署仍有印象,虽不慎明了,却还记得一些。”
慕容垂一听,难以想象这个孙子居然是痴傻的慕容宝所生。
“快...快...笔墨,羊皮!”慕容垂的声音有些发颤
慕容宝站在一旁,还是那种憨厚不露声色的表情,静静看着这个失散十数年的儿子,其实痴傻的伪装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但如果这般伶俐可人,倒也是意外。
禁卫军统领拔列敦示意副官铺开羊皮纸,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那个年轻人身上,慕容宝保持着奇怪的面容,对自己的孩子不置可否,慕容盛也并没有在意他和祖父的眼神。只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下笔便飞快的勾出了整个晋南地区的地貌简图。
“孙儿以为,长子城虽为伪逆要害且距我邺城不过近二百余里,但不可过于看重,并州以山势险要见称,以晋阳为首,俯瞰天下。以孙儿浅见,慕容永分守井陉、滏口、白陉、孟门等地,无需强将统制便已尽占其利;伪逆形胜,我军如若强攻,人马折损尽失锐气于关口不提,伺北面有变,魏国主力驰援,其精锐越过长城边界,高阳、博陵、常山、范阳等幽燕重镇尽为其所占,伐贼不成反为贼破,到时悔之晚矣!”
一席话听得一旁的拔列敦心中愕然,这是慕容宝的儿子?怎生得如此聪慧?
慕容垂到这时却是释然,越听越觉着有趣,右手敲着羊皮图,面色中不乏得意和喜悦,“那...道运(慕容盛字)有何良策?”
见祖父如此欣赏,慕容盛也没有激动和无措,躬首朝慕容垂致礼,“孙儿确实有一计策,只是...请皇上屏退他人。”
双手靠后的慕容宝这下得意了,臃肿的面容却没有表露出来,听到这个方才“啊”了一声,缓缓看向慕容垂等着下一个动作。
慕容垂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王爷们也就呆站在那里,几个人分别是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而拔列敦作为禁卫统领则是先退了几步,等候皇帝的命令。
“诸位对朕的孙儿这么信任啊?哈哈哈”慕容垂头偏靠着一侧,轻轻拍了拍座上的白虎皮,臣属们却是大气不敢出。
“道运!”平实有力的声音从慕容垂那里发出。
“孙儿在!”
“这些都是你的叔伯,呐,那个是你的父亲,有何提议,直说无妨。”
慕容盛之前没有接触过慕容垂,揣摸不清他的用意,军机大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怎么会让我当众说出?祖父意欲何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