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之心——庄子的天地遨游 一
《庄子》第一章题目是“逍遥游”,为全书定了主题——心灵的逍遥。它一开始就牵动了读者的想象: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这描写一条鲲这条巨大的鱼,还会变成大鹏鸟飞往叫做南海的天然大地。在现代对科幻有兴趣的读者看来,庄子似乎在描写着一艘海空两用的宇宙飞船,到外太空去探索未经开发的星球。
庄子想到大鹏鸟高飞九万里,那么它往下看是什么景象呢?庄子说: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天色苍苍茫茫,这是它的真本色吗?还是因为天无穷高远而不能看到它的至深处?高飞九万里的大鹏往下看的景象,也会是这样的情景。
这段话让人脑海中不禁出现从太空看地球的景象。
庄子不只是会想象,他知道水积不够深就不能浮载大船,风不够强就不能承负大翅膀。他得出大鹏高飞时风在它的下面,大鹏乘风才无阻地飞去南海。飞机在空中飞行的原理竟然也被庄子有所提及。
小虫讥笑大鹏何必高飞九万里去遥远的南海,那是因为目光短浅的缘故,同样做人也应该有大鹏之志向和梦想。
上下四方有极限吗?无极之外又是无极!在那极荒远的北极地方的北边,有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天池。大鹏在那里起飞。生在小水洼里的小雀问:“它究竟要飞到那里呢?”宇宙空间的极限确实难以想象!在广阔的宇宙的某个边远角落里,有一个小星球,那里有自称人类的生物梦想探索太空。小雀的问题其实很有意思:“人类究竟要飞到那里去呢?”
庄子认为,若能顺应自然的规律而把握六气的变化,以至能遨游于无穷的宇宙,这是神人。神人是什么形象的呢?庄子描述说: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疪疠,而年谷熟。”
仿佛是一个动人故事的开始:在遥远的姑射山中,有神人居住着。那些神人冰肌雪肤;姿态如同处女般优美;不吃五谷只需吸风饮露;乘云气架飞龙,在四海之外遨游。他的精神凝聚,使万物不受灾害,年年五谷丰收。这是多少科幻作家笔下的未来人类的形象啊,一身银白光亮的特殊衣服甚至身体也能有冰肌雪肤的变化,外形中性,可以靠营养素或什么能量物和水来维持生命,自由驾御着会喷气会飞的交通工具,还完善掌握了动植物的基因工程……
能力只是其中一方面,庄子还认为神人之所以是神人还因为他有着高度的智慧。是的,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我们更加感到提高智慧的重要性。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一种大葫芦种子,我把它中在地里,成长结出的葫芦有五石的容量;但用来盛水,它不够坚硬;锯开来作瓢,又没有那么大的水缸可以容纳。它不是不大,我认为它没有用处,就把它砸碎了。”
庄子的回答和今天教人变通的畅销书有些相通。他说:“这是你不会使用大的东西啊!宋国有一个人,善于制造使手不龟裂的药物,但他家世代都只是以漂洗棉絮为业。有个客人愿出百金买他的药方,于是全家人商量说:“我家时代漂洗棉絮为业,所得不过数金,现在卖了这药方立刻可得百金,还是卖了吧。”这为客人得了药方后去游说吴王,正好吴国跟越国打仗,吴王派他为将率兵在冬天跟越国水战。因为有使手不龟列的药物,吴国大败越国,这位客人受到了吴王的封地。同样的药方,有人因此得到封地,有人却只用来漂洗棉絮,这就是使用方法的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葫芦,为什么就想不到把它作为腰舟而游于江湖之上?只是愁它大得无出容纳,可见你的心茅塞一般没有开通啊!”
有时,我们也认为自己的某些才能或知识无用,就好象惠子不会用大葫芦一样。物是怎样的,有物的本来性质,也有人心赋予的性质。人心中的物,不外于人心。
惠子又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庞大的树身不能合乎绳墨;卷曲的小枝不能合乎规矩。生长在大路旁边,经过的匠人都不肯理睬它。现在你的言论,大而无用,是大家都不相信的。”
庄子说:“现在你有这么一棵大树,愁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的乡土里,无所为地在它旁边徘徊,逍遥自在地在它下边躺着。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又有什么祸患呢?”
大树代表着人心灵的港湾。它或许没有用,却能让人休息,以待再次前行。
要了解庄子的思想,《齐物论》是很重要的一章,在这章里庄子深入探讨了人及物的相对性。庄子以大自然的各种风声来比喻人的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庄子批评只会争辩又不去探究事物本质的人说:“他们欣喜、愤怒、悲哀、欢乐,他们忧思叹息、反复恐惧,他们轻浮放纵、张狂造作。好像乐声从中空的乐管发出,又像菌类由地气蒸腾而成。这些情感在心中交汇不已,但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发生的。”庄子认为了解到人的各种情感发生的道理,就可以进一步明白它们的根源。他说: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没有它们(种种情感)就不能确定“我”,没有“我”他们又无从显现。我和它们是近似的,然而不知道这一切是受什么力量的驱使。仿佛在冥冥中有一个主宰,却又寻不到它的征兆。可以从它的作用上得到信验;不能看见它的形体,因为它是没有具体形态的真正存在。
庄子提出了一个难题,“先有‘我’还是先有‘情感’”。但无论如何,“我”是存在的,但“我”迷惑于情感中,所以“我”的背后必定还有个主宰。庄子关于“我”与“情感”的结论无疑非常近似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思想。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又以“我在怀疑”推导出一个“无限完满”的上帝观念,这同庄子的推论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世界”因“本原”而存在,但没有“世界”又怎么确定“本原”的存在呢?没有“世界”的“有”,“本原”的“无”只会是“纯粹的虚无”而不是“辩证的虚无”。
庄子论述到人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受到局限,无可奈何地奔波于事物中而不能看到本质与归宿,他感叹:人生在世,本来就像这样无知吗?因为个人是无知的,所以如果依照自己的成见作为判断的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那些善于辩论的人议论纷纷又不能有定论,他们说了不就等于没说吗?
庄子认为与其在辩论中肯定对方所否定的东西同时非难对方所肯定的东西,不如用诚恳的心去观察事物的本来面目从而得到真知。庄子接下来述说他独特的哲理: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
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世上万物无不存在着自身对立的那一面,也无不存在自身对立的这一面。事物的对立两面是相互依寸的,互为原因的。虽然是这样,任何事物随起随灭、随灭随起;刚肯定就转向否定,刚肯定就转向否定。是非是变化无定的。所以圣人超脱了是非之论,知道“是非”、
“彼此”相对却又没本质的区别,于是顺其自然。这就是那,那就是这。“这”有它的内部对立,“那”也有它的内部对立。事物真的是相分别吗?还是没有分别?如果能够明白对立面的统一,便抓住了“道”的关键。然后就可以了解一切事物的变化。事物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重要的是明白“道”。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是“超越问题”。
是非是虚幻的,庄子继续说明:分开一物也就是创造数物,创造一物也必然毁灭数物,成就是毁、毁就是成。可见成毁都只是现象,万物是通而为一的。人如果明白事物通而为一的道理,就不会成见于表面的东西。
庄子还讲到一个“朝三暮四”的故事。养猴人早上给猴三升粟晚给四升,猴不满意,养猴人改为早四晚上,猴子就高兴了。都是一样的东西,方式改变了造成不同的效果,人有时不是也会这样吗?
庄子说,以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可以用非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手指是天地的一部分,马也是万物之一,依此类推可以把天地比作一个手指,万物比作一匹马,那么天地万物又有什么是非呢?有人说,庄子反对辩论,但庄子本身就是一个诡辩家,但用庄子解释那是因为言语不能避免而已。
如古时的人已经设想宇宙初始的时候未有什么具体的事物,庄子说:宇宙有一个开始,这个开始却没有开端,导致这个开始的原因也不能设想。宇宙之初的形态有实有,也有虚无缥缈,两者仿佛没有区别,甚至都是“无”。突然间产生了“有”和“我”,却不知道“有”与“无”谁是真正的“有”,谁是真正的“无”。宇宙如此,言语不也一样吗?我刚刚说了这些,是说了还是没说?
为了证明辩论之害,庄子说:万物有大小、长短等分别,那是一形体而论的,用一定的标准。若以性质而论,就没有大小、长短等区别了。事物要说开是非常复杂的,如道本无,但是非之人对它言论就成了“一”,这言论又产生相对的言论就成“二”,于是辩论起来成了“三”。如此类推,往前则是无法计算的。
为了更清楚解说拘泥于形体就背离大道,庄子发展了老子的无为说,他说:大道是不可以名称的,雄辩者不会以言论使人屈服,至仁义的人的仁爱是无心而发的,最廉洁的人的廉洁无迹可寻而无需表示谦让,最勇敢的人无伤人之心。因为可以说出来的道并非那恒常的道,可以言论的辩不是最高的辩,固守一处的仁不是全仁,有形迹的廉就不是真廉,用于争斗的勇不能成为勇。
庄子深知人的认识是有限的,人不应该说乱他不知道的东西,并认为这是知的极点。我们自然想起孔子也有类似的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因为谁能知道一切呢?所以人不应该辩论。假若我和你辩论,你胜了我,并不说明你对。我胜了你,也不说明我对。我俩谁对谁错,或者都对都错,我们都无从知道。况且,我们又能找谁来作出绝对公正的判断呢?
良知知善恶,且不是由辩论而来,是人天赋的道德意识,我们不必去找谁来做公证,公证在我们心中。当然,为了使良知发挥更大作用,应该保持它的明亮,增进自己的见闻。
既然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庄子自然而然地思考到现实的对立——梦境。他说当人在梦中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有非常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场大梦,可是愚蠢的人却以为自己很清醒。事实上,许多人都感叹过难以分清梦境和现实,再次引用以笛卡尔的话,他在《沉思》中说:“同样的幻想在我睡着的时候常常骗过我,而我越是仔细盘算这个问题,越是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标志使我们能够把醒和睡区分,这是我惊骇不已。”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欣然地飞舞遨游,自由自在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庄周。突然醒过来,自己分明是庄周而不是蝴蝶。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呢?庄周和蝴蝶是有所区别的,这叫做物的变化。
梦、醒,都离不开人心的活动。物怎样变化,还是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