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强烈的阳光如闪耀的利剑般直刺而下，照射在圣城洁白的建筑物上时散射出了令人目眩的光晕。即使是在圣城的绿宝石、金之宫的花园里，盛夏的酷暑气息也同样是无处不在。高大的奇异乔木笔直地垂下枝条，即使是在它最末端的叶片上，你也感受不到哪怕一丝微风。不知藏身何处的鸣蝉有气无力地聒噪着，不停地撩拨着艾萨克起伏不定的心緖。而男孩则低垂着头，静静地坐在喷泉边缘摇晃着垂下的双脚，似无聊，又似紧张。

    不远处的凉亭里，三个男人正在“有礼有节地交涉着”。其中一个老人穿着常见的教廷修士服，端坐在凉亭边缘的一张椅子上。老修士手捧着茶碗，一边享受着东方茶叶的氤氲香气，一边微笑着聆听另外两人剧烈的争吵——往往只有在他们即将扭打起来的时候，他才会不得不插一句嘴。

    老人偶尔甚至还会向男孩挤挤眼，或是报以和善的一笑。

    另两个人间的火药味就很是浓厚了，其中穿着合体的贵族男子气得满面通红，却又不得不尽量约束着自己的语气，好让它至少在表面上不会显得过于无礼。而另一位灰发灰须的壮年骑士显然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你可以很轻易地从他的脸上、肢体动作里或者是语气中读出蔑视和不屑。

    “这是不可能的，尼古拉斯阁下。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即使是伟大的母神也无权将他从我的身边夺开！”争论到最后贵族男子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根本就无视他的身份地位和贵族特权。为今之计，他只能死死地抓住“亲情”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这是可能的，公爵大人。母神选中了他，骑士团承认了他。”骑士站在凉亭的中央，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贵族，“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道路的权力，即便是最伟大的父亲，也无权强迫一个自由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还小，我是他的监护人，我有权决定他的去留。”查尔斯公爵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怒视着灰骑士。

    “你曾是艾萨克·柯林先生的的监护人，直到我收到了他的求助信。”尼古拉斯团长的目光和身体没有一丝动摇，“在信件里艾萨克·柯林先生申请加入黎明骑士团并愿意接受骑士团为他的新任监护人。”

    “那么，教皇冕下，您的意见呢？”年轻的查尔斯公爵突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人，“教皇国是否存在维护联邦法律的决心？您本人又是否愿意尊重贵族阶层的权益？”

    “冕下明鉴，世俗法律不应凌驾于诸神谕令之上。这名年轻人自从被母神选中以后就不应再被视为普通平民，包括《联邦贵族继承法》的世俗法律已无权再束缚他。”灰发骑士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唉......”穿着朴素的教皇叹了口气，随后闭上了眼睛，“相比于裁判，其实我更想做一个调解人，你们难道真的找不到和解之路吗？”

    没有回答，一时间，凉亭里似乎只剩下了夏蝉的嘶鸣。

    过了片刻，教皇再次睁开了眼睛。他又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向了查尔斯公爵。

    “查尔斯，孩子总会长大的。”

    “不，教皇冕下。他，他还太小，他不懂得该如何选择。”公爵站了起来，他的表现显得很是手足无措。“您不能......”

    “任何人都要面对选择，任何人都要承担选择的后果。艾萨克，过来吧。”教皇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向男孩招了招手，男孩有些紧张地走了过去，“谨慎地做出你的选择，并且无论结果如何，永远都不会为这一刻后悔，你能做到吗？”

    年幼的艾萨克有些畏惧地看着老人，最后怯怯地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接着又摇了摇头：“十一岁，这个判断或许确实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但是......我看了你给尼古拉斯的自荐信，我决定信任你，孩子。说出你的选择吧。”

    “艾萨克，这不是玩笑，不要再任性了。”查尔斯公爵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独子，“你是我的儿子，未来的公爵，你.......”

    “孩子，你会在骑士团流血流汗，但是你同样会收获荣耀，谨慎地做出选择。”灰发骑士尼古拉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查尔斯有关血统论的说教，“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

    艾萨克下意识地去看父亲的眼睛，并且少有地在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哀求。可是男孩的内心告诉他，那只不过是谎言，那个男人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任何手段，哪怕是向他自己唯一的儿子撒谎。

    可是他已经不想回去那个冰冷的家了，不想再听到那个男人关于贵族规则和家族利益的冷血说教，不想再看到下人们那敬畏的身姿和贪婪的眼神。

    是的，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唯一一次可以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他，不会退缩。

    “不，父亲，”艾萨克摇了摇头，“我要去骑士团。”

    “那么在众神的注视之下，你我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以神之名，无畏邪恶，躬行正义。”尼古拉斯团长虔诚地低下了头。

    “不，不可能。”查尔斯公爵低声地喃喃自语，似乎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但是，艾萨克·柯林，你应该在成年以后回乡继承你的领地和贵族头衔。这不仅仅只关乎于你个人，更关乎于联邦的稳定。作为一名神职人员，我代表广大民众请求你发扬黎明骑士传统的牺牲精神。”但是教皇的讲话并没有结束，“不过决定权仍然在你，艾萨克。你要意识到这个神圣的花园处于众神的目光之下，没有人会强迫你。”

    男孩感到自己心底有些苦涩，不过稍作犹豫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即使还很年幼，但生长于贵族家庭的他明白，无论如何，联邦的政治基础依然还是贵族阶层。继承法是贵族延续的根本，在这一点上即使黎明骑士团的地位再崇高，尼古拉斯也不可能完全无视贵族们的压力。尼古拉斯团长已经为自己的私事竭尽全力，自己不能再自私地不做一点让步。

    教皇舒展开了眉头，“你们看，我们的小英雄解决了所有的冲突和争议。那么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教皇冕下，我请求为我的独子派遣侍卫以确保他的安全。”查尔斯单膝跪下，旁观者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脸色。

    “不可能，黎明骑士团从未有次先例。”尼古拉斯大团长寸步不让。

    “教皇冕下，请答应我的请求！我怀疑黎明骑士团要谋害我的独子以侵吞我的封地！”查尔斯抬起头，失控了一般地大吼道。

    “你说什么？你这个龌龊的贵族人渣，站起来，骑士团的荣耀不容挑衅。”灰发骑士尼古拉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禁勃然大怒。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名为“神圣复仇者”的佩剑，另一只手则摸向了腰间的铁手套。

    “尼古拉斯，安静，收起你的佩剑。即使是在公平决斗中，沾染上同族的鲜血也不会增加它的荣耀。”事态突然急转直下，现场气氛甚至紧张到了让教皇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而你，查尔斯公爵，你提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我要求你冷静下来，慎重地考虑你的言语。”

    查尔斯公爵颤抖了一下，汗水迅速地浸透了他的后背。艾萨克看到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半晌后却又松了开来

    “对不起，尼古拉斯阁下，我失言了。”查尔斯公爵抬起头来，脸色难看得就像得了一场大病，“然而我坚持我的要求，我希望尼古拉斯团长和教皇冕下能慎重地考虑我的请求。这既是为了我作为父亲的心情，也是为了黎明骑士团的声誉。”

    “不可能，我已经说了，黎明骑士团既无扈从也无侍卫，我不会开此先例。”尼古拉斯的灰色剑眉又竖了起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后教皇竟然答应了下来。

    “可以，但是只限一人，而且你必须保证你的人选必须严格遵守黎明骑士团的纪律和教廷教规，我会劝说尼古拉斯团长给他一个预备团员的身份。”

    “我明白，教皇冕下。我的人绝对不会为教廷抹黑。”查尔斯公爵用前所未有的快语速承诺道。

    “教皇冕下......”尼古拉斯团长大吃一惊，他不禁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老人。

    “我意已决，尼古拉斯。除非你决定召开圆桌会议，否则就依此办理。”教皇的语气不容置喙。“那么查尔斯，他的名字呢？”

    “确切地说是她，教皇冕下。”查尔斯貌似谦逊地低下了头，“她还没有名字，她的名字将由她一生的主人决定。”

    寒霜......

    艾萨克猛然从公爵府的柔软床铺上惊醒过来，不知不觉间后背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湿了。

    “寒霜......”他**着低吼了一声，然而往常不离左右的侍卫这回并未出现在他身边。

    几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昨天寒霜几乎用尽了法术，现在应该在其他房间休息并记忆法术。

    艾萨克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胸口的瘀伤、连日来的劳累和刚刚的梦境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年轻的圣武士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阴冷的夜风和清新的空气让他好受了不少。不过当他低下头却正好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时又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

    扑楞楞楞......寒霜的魔宠猫头鹰离开阳台飞向了阴沉的夜空。

    艾萨克怔怔地看着猫头鹰飞走的方向，许久后才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的......如果真得有一天离开了她，那他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