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笑楼中，本是处处雕栏玉砌，红粉胭脂的所在。只是眼下，在八九个黑衣大汉的煞气毕露之中，整个福笑楼的氛围也随着一起阴沉了下来。

    司马建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他不在乎眼前这个文弱书生是否是在装模作样，他更关心的，是他的父亲司马洪千般叮嘱，不可出现差池的交易之物，原本他以为，不轨之徒会在他返回的路上动手，却没有想到刚刚与秦无怜交接到手中，那东西就被如今的天下第一神偷所盗。

    “来人，把这小子带回地牢好好审问！”司马建的耐性终于消失了，他狠狠一挥手，便上前两名黑衣大汉，将方凡绑了起来。

    秦无怜微微皱眉，以她的阅历和心机，又怎么会看不出眼下方凡并没有撒谎，可是司马建的身份毕竟是副城主之子，在这城中势力不小，而她既然定居于此自然不想生事，便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哗啦！”

    两名大汉擒拿方凡的时候很是粗鲁，顺便地将他行礼整个倒了过来，大大小小的笔墨纸砚以及古籍、文牒散落一地。

    “等等！”秦无怜看见那小山一样堆叠在一起的书卷里，夹着的三枚文牒，其中那一本金色的吸引到了她的注意。

    “司马公子，我想您可能真的是抓错人了，这位公子不是一般的贡生啊……”秦无怜嘴角噙着笑意说道。

    那两名黑衣大汉闻声，手上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

    “这是？”司马建有些惊讶道。

    金色，从来都是皇家的御用色彩，其他人，不论是地位多高，都是严格禁止使用！

    “除非是科举前三试都得到极高的评价。”方凡走到秦无怜的身旁，将她手中的文牒接了过来，他静静注视着司马建，一股难以言明的奇异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只有方凡清楚，这股气息是他沉淀在骨子里的书卷气，结合了他拜访过的诸多大儒、鸿儒身上的韵味。

    其实他本不愿意张扬，他有傲骨！也本不会为了避免皮肉之苦而罔顾气节、装出一副大儒的模样，但在司马建不断的逼迫下，他忽然明白了——

    有一个世界叫做外面！

    在这个世界，一切傲气的本钱是实力和背景！

    道理，只有和实力对等的人才可以讲通！

    正如同司马建看到了金色的文牒，那是钦点贡生参加科举时才能有的凭证，也就是说，现在站在方凡背后的势力，就是齐国皇帝！

    司马建的脸色很是难看，就算懵懵无知的顽童也能从气质上判断出来，方凡与那千姓少年根本不是一路人，也根本不会是一路人！

    “现在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小女子做东，二位公子就化干戈为玉帛，如何？”秦无怜不知从哪里端出一杯酒，此刻举杯微笑道。

    再次看了一眼方凡，司马建的内心无比的烦躁，当即接过声旁女子端来的酒水饮尽，对秦无怜抱拳后带人离开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秦无怜，但人家的手段摆在那里，你也无可奈何。

    “父亲曾说过，这个女人不可小觑，其背后的势力不仅仅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她的存在甚至已经涉及到一些凡人无法触碰到的层次，况且她应该也不屑于和我耍诈……”

    这些心思，在司马建心中一瞬间流转通透，同时他也明白不能随便动方凡，钦点贡生这个身份还是令他颇为头痛的存在……

    司马建离去了，一场风波平息，众人，包括此地的妙龄女子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秦无怜看了一眼司马建离去的背影，神色似若有所思，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咳咳，这位秦姐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方凡收拾好散落了一地的行礼，见秦无怜没有理他，便开口告辞。

    秦无怜回过神，面上依旧是令桃李都会失色的笑容。

    “方公子何必急着走呢？方才那位公子的酒钱还没付，一共三十两，不如您……”

    “什么！这家伙也太……”方凡一时怔住了，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可以化解此刻心中的悲愤，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坑害自己不说，连说好请客的酒钱也没付，罔他还将其当做了知己，畅谈许久。

    秦无怜看着方凡一脸黑线似的表情，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哈哈哈……我是骗你的……傻不傻啊！”

    方凡彻底愣在了原地。

    “这坏女人，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这句话就是他心中所想，不过他怕说出来，这三十两银子就真的要还了，恐怕他当掉内裤都填不满……

    看着方凡憋屈的神情，秦无怜打心底升起一丝笑容挂在了脸上，她笑道：“好了、好了，也不逗你了，不过姐姐我刚才被冤枉，心里怕怕的，你陪姐姐我喝几杯压压惊，就当给我赔罪了！”

    “为什么！”方凡一脸悲愤地吼叫道，但在秦无怜的眼中，这完全就是稚嫩的孩子气。

    “因为……”她的身高比方凡还要高上半个头，说话的时候故意弯下腰贴在方凡的耳边，一股极致淡雅，但却令人可以轻易嗅到的香气扑进方凡的口鼻之中。

    “你的眼睛不老实，要收费呢。”

    刷！

    不管如何单纯，毕竟方凡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血气方刚，秦无怜本就是绝美，再加上那一弯腰之际，胸口那一抹艳丽直接轰炸在方凡的脑海正中央，而她赤裸裸的话语仿佛最后一根稻草，把方凡的底线……压弯了。

    “哎哟，怎么流鼻血了！快和姐姐来，姐姐给你处理一下。”

    说完，也不容方凡挣扎，便直接拖进了雅间之中。

    一个正在喝酒的大汉见此情景不禁骂道：“他奶奶的，王公贵族想要一亲这福笑楼老板芳泽都难如登天，到现在也没见有谁能把这女人拿住，这毛头小子命怎么就这么好……”

    方凡刚一进雅间，便惊叹出声，这里面的布置比起大厅还要更上几个档次，说是金碧辉煌都一点不为过，喜欢古书的他自然也喜欢把玩古董，对此道，他可以说拥有很高的天分。

    而这雅间之中，光那摆在角落一处的，便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物，方凡看得出，那至少是有两百年历史的东西！

    房间左手边摆放着一张木桌，雕工精美，同样是一件古物。

    木桌之上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秦无怜拉着方凡坐了下来，斟了酒，方凡不问其他，只是仔细看着面前盛酒的杯子，眼睛散出了奇异的光芒！

    “天那！太有钱了！这降香黄檀的桌子，至少是四十年技艺的大师雕琢，如此淡的香气，至少也是一百五十年的产物，保存的有如此完好，价值当在一千七百两左右！”

    “还有这杯子和酒壶，釉色均匀，似有朦朦之光，应该是以失传已久的养光之法炮制，价值在两千两左右！”

    “哪怕角落里最不起眼的花瓶也都是两百年前之物，虽然工艺一般，但价值也应当在八百两以上！”

    “还有……”

    在秦无怜惊讶的表情下，方凡将屋中能看到的所有古玩全都细数一遍，甚至在窗边，一盆毫不起眼的绿植盆中，小小的一颗宝石都被他发掘出来，这原本连秦无怜都不知道，而在他的分析之下，这宝石的秘密被一一解答出来。

    “你确定你是个读书人，而不是个古玩店掌柜？”秦无怜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句。

    方凡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毕竟这房间内的一切事物都是秦无怜所有。

    “呃……古玩店掌柜算不上，不过我在家里是管账的……”

    “哦，原来是个账房先生！”秦无怜明悟道，随即她又疑惑地问道：“你父母呢？怎么不让你好好读书，反倒教你做这些事情？”

    “他们过世了。”方凡的声音沉了下来。

    秦无怜脸上先是划过一抹讶异，随即抱歉地看着方凡的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

    但随后，方凡释然地一笑让她略微有些心酸。

    “没事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问候和目光，况且我的心也没有那么脆弱。”

    “习惯了吗？”秦无怜的神情似带着某种冲动，嗫嚅了一会她终于开口。

    “我其实和你有相似的经历……”

    “在我一出生，他们就把我抛弃在荒郊野岭，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记得那时候的感觉，好冷、好孤独……”擦去眼角的泪痕，秦无怜端详起了手中的酒杯，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那个女人收养了我，几乎每天都是下人伺候我锦衣玉食，她也会时常地嘘寒问暖，那段时间我甚至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种笑带着一抹难以言表的苦涩，方凡看在眼里，心中逐渐升起了不好的感觉。

    “直到十四岁那一年，我才知道，原来被我当做亲人的她，是一家颇有名气的青楼老板，而我也在八月的一天，被送进了一个老头子的房间……”

    “他怎么能这么对你！”方凡气愤地起身，那股儒家刚正的气质毫无保留地发散开来。

    秦无怜看着方凡这幅模样，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类似的话她不知对多少人在酒后袒露过，只是每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故事里也许只有三分是真……

    但这一次不同，她总觉得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亲人，就应当是方凡如今一脸气愤的样子，故事也就前所未有地真实了起来。

    “那一晚我逃走了，我用凳子打昏了那个老头，然后从窗口跳了出去，我用尽力气不停地跑，白天、黑夜，我知道一旦停下，就会被追上，所以我从不敢停下来……”

    “再后来，我改名换姓，游遍了大江南北，也有过不少自己的际遇，其间我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我找到了当年将我抛弃的那对夫妻，只是时过境迁，他们早已死在一场动乱之中。”

    究竟是多大的怨愤，才会让一个孩子硬生生称呼自己的父母为那对夫妻！

    究竟是多深的羁绊，才会让一个弱女子不远万里奔波也要打听到自己的身世！

    方凡不得而知，只是他此刻的心中对秦无怜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感。

    秦无怜的两腮，因为醉意，而飞起了淡淡的绯红。微微停顿一下，她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

    “一同在那场动乱中遭遇不幸的，还有我唯一的弟弟，我从没有见过他，但自从得知我还有这样一个亲人的时候，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梦到他，在梦里，我……”

    说到这里，醉意奔腾一般地涌了上来，她闭上了眼睛，一道泪痕划过脸颊，她伸出了手，想要抚摸方凡的脸。

    “弟弟，你愿意认我这个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