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边沿满是虫蛀鼠啮般参差不齐缺口的破旧瓷碗，装着不断冒出腾腾热气的肉汤，从奴隶手中送到何海手里，又递到罗兰面前。

    “你运气不错，今天晚上正好赶上吃肉。就是数量少了点儿。吃饱是不可能的，不过，味道总比啃那种发霉的干面包好得多”

    何海平端着汤碗，锐利的目光如刀剑直刺罗兰双眼。没有说话，却足以令人感觉到其中包含着警惕、试探、怀疑甚至是敌意的成份。

    罗兰接过碗，浑浊的汤液表面漂浮着浓亮的油珠，几团被煮烂的脑浆在汤水中上下沉浮。就在靠近碗边的位置，一只彻底变形，拖拽着几根线状神经，熟烂灰白，外观如同大号蝌蚪的眼球，正随着晃动的汤液缓缓旋转着。

    扑鼻而来的气味儿很香，令人馋涎欲滴。

    然而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人肉。

    奴隶们再次围拢过来，用冷漠而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罗兰。

    “你可以不吃，没有人会逼迫你。你也可以现在就离开，我们绝对不会阻拦”

    何海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听的清楚。

    在末世世界，吃人并不意味着罪恶或者残忍。在饥饿的威胁面前，道德根本没有可能存在的位置。

    罗兰并不反对吃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也会吃人。

    当然，如果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或者到了弹尽粮绝，几近被饿死的边缘，他同样也会吃。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现在，都没有理由吃人。

    端着碗，罗兰把充满质疑的目光投向站在对面的何海。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判断自己的意图？身属红色共和军，却无比憎恨这个强大的组织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喝了它，我会告诉你一切”

    何海抱起双手站在原地，冰冷无感情的声音里，隐隐透出如魔鬼般的诱惑。

    罗兰静静地站着，脸上的微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理智告诉她，在这种时候应该释放出代表善意与温和的微笑，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笑不出来，就连保持平时习惯了的微笑也没有分毫的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透过瓷碗内壁，传递到手掌表面的温度也在缓缓变冷。漂浮的油珠不再释放出诱人光泽，随着热气一点一点逐渐飘散。鼻孔闻嗅到的气味儿也不再是浓烈的肉香，其中更带有几分惹人反感的腥味。

    “如果饿到吃无可吃地步的时候，我会非常高兴能有这么一碗汤。但现在显然不是，我不反对吃人，并不意味着我自己也要吃人。从现在开始。血石城所有奴隶的日常食物配给数量都会增加一倍。我不希望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仇恨可以通过杀戮得到平复，饥饿却不一定非要通过食用同类才能获得满足。这个和废墟没什么两样的世界虽然不存在道德，但我们却不能否定这种从旧时代遗留下来的美好特质我们是人是人类”

    罗兰神情平静地把汤碗递回到何海手中。手指与碗沿接触的一刹那，后者立刻察觉到一阵微弱而实际存在的颤抖。如同一刻仿佛火山般剧烈跳动，随时可能喷发的心脏，正被一块从天空轰然掉坠下来的巨大冰块死死压住。想要爆发。想要愤怒，想要吞噬并且撕裂一切眼睛看得到的东西，却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罗兰。何海的目光象是凝止不动的冰。

    “你和我遇到过的其他复制人不太一样”

    过了近五分钟，他缓缓张开了口，说：“但是，我仍然不会相信你。或许，这只是政治委员们用来玩弄人心的新游戏。”

    罗兰的呼吸均匀而宁静。这是她刻意控制着的结果。她知道如果不用这种方法强行压制住内心深处的冲动和愤怒，自己很可能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没错。何海的确曾经是红色共和军的人。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开始触及自己在另外一方面的道德底线。

    “能不能告诉我刘军和郑智在哪。”

    短暂地思索片刻，罗兰从思维空间里无数种处理方法当中，迅速挑选出最适合解决目前状况的问话。

    这两各人乃是他们红色军负责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这两个名字对奴隶们显然有种特殊意义的魔力。神情冰冷的他们脸上开始流露出疑惑与与不解，甚至就连何海本人也满面震惊。然而，仅仅只过了几秒钟，他就重新恢复原来的冷漠与警惕。

    “不得不承认，政治委员们的欺骗手段的确越来越高明。但从某些方面来看，也拙劣得可笑。真想不到，你们居然会用这种方法来欺骗我你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我们只是一群奴隶，一群没有任何进化或者强化能力的普通人。我们只想得到普通人应有的生活好吧如果这是一个实验，那么你们应该收到了预料中的效果。我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几次选择想要相信你。但你只是一个复制人，一个依靠死人细胞复活的镜像生物体，一个没有自主思维，单纯依靠灌输记忆存在的怪物”

    罗兰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重。

    她本能的想要战栗。

    这种可怕的恐惧来源，当然不是因为站在面前的何海和其他奴隶，而是在他们眼中同样被视作绝望源头的红色共和军。

    在西面，越过广阔的重辐射区，在旧时代的新疆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阴霾的天空中，飘荡着肉眼难以辨及的细小微尘。它们由无数种不同类型的物质构成。土壤、辐射残留物、死亡的细胞残体、粪便、病毒当人类眼球无法进化到拥有上百倍放大功能以前，永远也不可能依靠视觉从空气中看清楚那一个个狰狞恐惧，形状怪异的物体外形。而是对着被这些肮脏物质充斥的阳光无比向往，呼吸空气，让它们毫无阻拦地进入身体内部，永远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三辆“斯特瑞克”装甲车为先导的武装部队押解下，七万名经过身份验证和卫生检疫的奴隶，排列成散漫的三行纵队，在无数警惕目光注视与乌黑枪口的指对下，沿着血石城西面的旧公路缓缓离开城市，朝着西南方向的荒野慢慢行进。

    从齐齐卡尔到血石，两座城市中间的道路距离为一百九十六公里。中途没有一个村落，也没有任何可供休息补给的定居点。所有的一切，荒凉得令人感到绝望。

    控制，不仅仅只是针对某个城市或者资源产地。这种以城市作为基点，以旧公路为联系网络的占领方式，在罗兰看来实在过于脆弱。轻度辐射区域的确有大量水源地受到污染而无法直接饮用，但也有少数地下水与暗河仍然保持清洁。这些地方能够容纳的人口数量并不多，可能少至数百，也可能高达五、六千。

    从血石城获得的卡索迪亚勘探情报显示齐齐卡尔至血石两城之间近两百公里远的广袤范围内，总共有十六处可供移民的清洁水源地。然而这些能够被当作定居点发展的区域承载能力实在少得可怜，即便以最低生活资源产量为标准计算，仅仅只能转移并供养一万两千居民。以卢顿家族的眼光和财富拥有程度，自然不可能对这些星罗棋布，可能成为散居村庄的水源地感兴趣。

    至于那些多余的奴隶，将被全部运往齐齐卡尔城。那里的土地的确丰饶，充沛洁净的地下水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就能使耕地得到全面灌溉。齐齐卡尔城的居民承载能力多达数百万，产业型耕作收获的物资足够供应数倍以上额外人口消耗。如果单纯以最低保障限度计算，开发程度达到百分之百的齐齐卡尔城，应该可以满足一千一百万至一千三百万左右的食物需求。

    这个数字仅仅只是从理论上进行估算得到的最大值。实际情况可能会因为各种不可预知的原因产生变化。天气、人员流动、病虫害、战争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牢牢占据住齐齐卡尔城，罗兰就能掌握最稳定的粮食来源。

    区域发展，并不能够单单依靠某个别城市。如果势力想要进一步扩充，就需要建立更多的补给点和前进基地。辐射不可能永远笼罩地球，死亡射线总有从自然界消失的一天。哪怕只是一个仅有百人规模的村落，也会慢慢发展、扩大成为居住人数逾万的城市。

    以城卫军为主力，对所有奴隶移民进行准军事化管理。有齐齐卡尔城庞大的粮食产量作为基础保障，血石城矿场和“黑铁熔炉”之间的原料与机械成品互相交换，罗兰统治下的区域根底正在逐渐加深、牢固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计划中预料的状况有序发展。

    何海和所有被标注来自红色共和军的奴隶被运往春晓城，配发基本生活物资后，在距离城市大约十五公里，一个适宜耕种，并且有清洁溪流的山谷安置，建设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