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城大约称得上费伦最繁华的城市，即便是夜间依然也热闹非凡——或者说比白天更胜几分。每一条街道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一处酒馆内都灯火通明，路边商店的店主们高声吆喝，而大大小小的广场上，从来不缺吟游诗人的弹唱与围观的人群。身处其中，举头望天，由于灯火太过明亮，连星辰月亮都看不分明了。偶尔头顶上有阴影掠过，伴随着猛烈风声，那也不必惊异，深水城的人都知道，不过是城市守卫乘坐着狮鹫在巡逻罢了。

    陶拉斯－尼维拉顿裹紧斗篷，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他的兜帽压得低低的，避免被人认出来。尼维拉顿先生在深水城算是名人，很少有人不认识他，作为一位巫师，他拥有着令人惊叹的力量，在深水城这座冒险者云集的大城市里也罕有敌手。但他最为人们所熟知，或者说最受重视的，乃是他在神祗、教会及其相关事务上的渊博学识。

    人们都传说，凡此领域内的知识，没有他不了解的；凡此领域内的问题，没有他不能解答的。论广博，他的学识或许不能与欧格玛神殿的高阶牧师们相比；但若要单论在这一方面的精通，连以侍奉神祗为本职的牧师都比不上。

    无论是影响范围仅限有些特定区域的神祗，例如恐龙之神乌塔欧，例如战灵图腾之神乌士伽，例如新芽女神希昂雅莉等等；或者是势微力弱，影响不彰的弱等神祗，例如巫师之神阿祖斯，例如文字之神德奈尔，例如游荡之神山达科尔等等。只要尼维拉顿先生愿意，你就可以从他口中知晓这些神祗的一切——他们的圣名，他们的居所，他们的教会，他们的教义，他们的信徒，等等等等。

    无论是国度中最古老的神祗，例如远古死神耶格，例如月之女神苏伦，例如暗夜女神莎尔；或者是近些年新兴起的神祗，例如巫妖之神维沙伦，艺术与爬虫之神凡德－维恩佛斯培。只要你虚心请教，又赶上尼维拉顿先生高兴，那么他同样可以告诉你关于这些神祗的最详细资料——他们的诞生，他们的来历，他们在漫长历史长河中的缓慢演变，或者是在短暂时光中如何崛起，他们如何自凡人成为神祗——或者天生就是神祗。

    同样，如果你想了解提尔、兰森德尔、希瑞克这些大名鼎鼎的神祗，尼维拉顿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想了解阿卡狄、古蓝巴、伊斯提悉亚或者卡曙斯这些虽然强大，信徒却多为元素生物，在人类世界中影响不大的神祗，尼维拉顿也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想了解萨弗拉斯、沃金这些一度消失，又重新出现的神祗，尼维拉顿还是可以告诉你。

    他简直就是这一领域的百科全书。

    不过，对神祗与教会有着如此精深了解的尼维拉顿，却似乎是个无信者呢。

    这种传言不知起源自何时，但很是流行，听者一开始或许不信，但仔细想想尼维拉顿先生平常的言行，既不去神殿祈祷，也不参加教会活动，更从没表现出对某位神祗的格外敬意，仿佛都是一视同仁地对待……不得不说，这种说法似乎很有道理呢。

    于是就有好奇心既强，又有时间和精力的人，进行了一个计划。此人秘密地列了一份名单，包括了费伦所有的神祗，然后他和多位朋友合作，分批次的，向尼维拉顿先生逐个请教这些神祗的一些知识。

    只要尼维拉顿口中说出某位神祗的名讳，那么就把这位神祗从名单上划掉——因为这就足以断定尼维拉顿不是这位神祗的信徒，否则决不敢如此轻率地直呼名讳。他们足足花了两个月，费尽心机旁敲侧击，最后的结果是：名单上的神祗全被划掉了。

    或者，尼维拉顿先生崇拜某位目前还不为人所知的，非常隐秘和不著名的神祗；或者，尼维拉顿先生就是个无信者——后者的可能性很低，但前者则似乎更低。

    尼维拉顿先生自己也知道这些议论，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无信者绝非什么褒义词，在费伦这种神祗众多、教会遍地的国度，无信者是最被敌视的存在。善良神祗的信徒会被邪恶神祗的信徒敌视，守序神祗的信徒会被混乱神祗的信徒敌视——但无信者则是被所有神祗，所有教会，所有信徒敌视。

    不过尼维拉顿先生对此并不在乎。

    ※※※

    他以匀速的步伐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拐到商贾路，最后在一座大理石殿堂前停下来。

    这里看上去很像是某位神祗的神殿，高大宏伟，富丽堂皇，但周围却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自己。尼维拉顿走上台阶，站在正门口，仰视着门楣上的那行金色的字。

    极星营帐。

    不过，这并非最初的名字，是后来用魔法转化而成的。这座殿堂刚建起来的时候，刻在此处的那行字，乃是“至高神之无上圣殿”。

    这原本是为上神艾欧所建的神殿。

    十六年前，凡人并不知晓艾欧的存在，他们认为诸神便是世界最高的主宰，但这一认知在动荡年代中被打破了。自诸神被打落物质界的消息散布开来起，凡人们就已经隐隐约约地猜测到：必定有某种比诸神更强大的存在。

    在动荡结束的那个夜晚，午夜在伊尔明斯特和艾顿的协助下，摧毁了米尔寇的圣者，前任死神的最后一丝本质逃到尖角王冠里隐藏起来，苟延残喘；接着希瑞克出现，杀死了克兰沃，击伤午夜和艾顿，抢夺到三块命运石板，逃到深水峰顶。随即，全深水城的人都听到了海姆——唯一未被放逐的神祗——威严宏亮的声音，守卫之神那全身战铠，手持重剑的巨大身影在天际出现，顶天立地，全身放射着耀眼的光芒，让黑夜几成白昼。

    希瑞克将抢夺来的三块命运石板交给海姆，午夜和艾顿追赶上来，要杀死希瑞克为克兰沃报仇，然而海姆阻止了他们——这一切就发生在深水山的峰顶，全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近的人甚至能听到他们的争论和怒吼。

    最后，一个比海姆还要高大的身影出现。

    据当晚所有目击者描述，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年龄——有可能是二十岁，也有可能是一百二十岁。他的头发和胡须如同玉石般洁白，五官既不特别英俊，也不特别丑陋。这是张在国度任何街上都不会引人注意的脸。

    但是他穿着一件即使在国度中最讲究的宫殿里也能突显尊荣的长袍，它如同所有的袍子般下垂，带有折皱。但是所有人望着它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整个宇宙。长袍黑暗如虚无，装缀着上百万点星星，上千轮明月，均依着一个无法辨认的轨迹运行着，给予这件袍子无上的和谐美感。在某些部份，耀眼的漩涡照亮了宇宙，而在其它部份，这些亮点被墨点般的黑暗吞噬，形成平衡。

    海姆向他半跪下来，呈上命运石板，称他为“艾欧陛下”。

    艾欧接过命运石板，将它们捏得粉碎。他仿佛陷入了冥思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据推测，他是在以精神和散布在国度各个角落的诸神圣者们交谈。

    然后他宣布擢升希瑞克为新的死亡、谋杀与纷争之神，接替死去的死亡三神；而同时，由于魔法女神也在此前逝去，他又挑选了午夜作为继任者。

    耀眼的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诸神纷纷重返天界，动荡年代结束。

    自此之后，凡人了解到，在诸神之上，还有更高阶的存在，上神艾欧。

    这一发现引发了疯狂的崇拜热潮，短短一个月内，这座宏伟的神殿就建成了。在一开始，无数的信徒聚集此地，每天人满为患；但六个月后，神殿就变得冷冷清清。

    因为人们发现，艾欧根本不回应凡人的祈祷，更不会像其他神祗一样赐予力量。

    倘若不是全城的人亲眼目睹，凡人甚至要怀疑艾欧是否真的存在。

    但也有极少数人，坚持了下来。他们原本就不为祈求力量而来，自然也不因为无法获得力量而离开；他们所为的，乃是信念。

    他们的信念，便是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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