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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子开张了(H) 乱仑系列(未删节) 长日光阴(H)

第2节

      劫缘三度_现代耽美_BL 作者:viburnum

    第2节

    她是冯临川如假包换的亲妹妹。

    作为冯若水的老来得“子”,她从小得到了更多的宠爱,但谁也参不透,为何这宠着爱着,就把好端端的冯二小姐宠成了男丁,爱成了爷们儿。

    可不管怎么说,二小姐喜欢这样,她高兴,也就行了。大家伙儿都这么想。

    不过,这一回,赶得着实是有点儿太寸。

    “大哥~”看见冯临川从后头走出来,一身男装的冯二小姐显然很高兴。

    “……你先告诉我这和尚是怎么回事儿。”黑着脸,皱着眉,冯老大看着被扔在地上,捆着手脚堵着嘴,太阳x,ue上还留着血迹的念真。

    “哦,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和尚,在东山坡刨坟掘墓。我想把他带回来好好审问审问,结果走到一半儿,他就想跑。谁知道正好踩中了抓野猪的陷阱,就大头儿朝下掉进去了。算他命大,没摔断骨头,不过脑袋撞在石头上,晕了。”边说边高高兴兴笑起来,冯知乐话音落下后端起茶杯连喝了好几口。

    冯临川满头乌云。

    那是他原本还想发发善心放了一走了之的和尚。

    这和尚笨到逃都不会逃。

    然后,这和尚又巧遇了冯二小姐。

    真的,算你命大。没死,就是赚了。

    “大哥,你认识这和尚吗?”放下茶杯,冯知乐用脚尖点了点念真。

    “就算认识吧。”冯临川捏着眉心揉了揉。

    “哪儿来的?他干嘛刨坟掘墓啊?”

    “坟里埋着的也是和尚。”叹了口气,冯老大不想再多解释了,“丫头,你先去洗洗换换,吃点儿东西,这和尚交给我。”

    “哦,成。”根本不急于多问大哥到底藏了什么猫腻,冯二小姐很是轻快的起身往自己那一进宅院走去了。

    冯临川则站在原处,看着地上满身是土,衣服皱褶里还夹杂着野草的念真。

    迟疑了片刻,最终,他弯腰把那清瘦清瘦的和尚抓了起来,扛在肩头,走向后宅。

    那一夜,过得并不清静。

    不管是对谁而言。

    然后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

    念真在昏昏沉沉的头疼折磨里醒来,感觉到阳光照着自己的脸,想遮挡一下,却抬不起手来。

    “别乱动,药劲儿还没过去。”一个颇有些压迫感的命令从旁边传来。

    听见那声音,念真赫然惊醒了。

    而后,他侧过脸,看见了坐在床边八仙桌旁的男人。

    和昨天不同,那一身军装换成了拷绸的裤褂,马靴也变成了黑布鞋。但脸还是那张脸,眼神,也还是那个眼神。

    念真慌了。

    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冯临川手里?!

    刹那间,被杀的预感把头脑霸占了个彻底。自己昨儿晚上想逃来着!还真就逃了!不仅逃了,还试图把师父师兄金刚经一并带走!!

    这会不会已经重重坏了土匪圈子的规矩?!

    “你都有胆大半夜的挖死人,现在对活人还有什么可怕的。”略微带着点嘲弄的语调,提醒着对方都做了什么疯狂事,冯临川潇洒自在翘着二郎腿,颇有趣味的看着仍旧一脸惊恐的念真。

    “……”想要开口说话,但似乎连舌头都有几分不利落,念真意识到自己必定是被下了什么麻醉药。

    “你这儿摔破了,我让老三给你缝了两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x,ue,冯临川一挑眉梢,“原本麻药贵得很,山上弟兄都舍不得用,可怕你突然醒过来连蹬带踹,又怕你细皮嫩r_ou_受不得疼,才给你用了。哎,大师,你可欠我一份人情了啊,麻药劲儿过去之前,你就乖乖躺着,好好想想怎么还吧!”

    第七章

    念真起初被冯临川的那几句话说得一愣。

    之后,便眼看着那匪首莫名其妙的又突然笑起来。

    冯临川单肘支着桌沿,指头撑着太阳x,ue,笑得就像在心里给自己讲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话。

    那举动让念真恼火起来,受了屈辱的感觉愈加明显。

    “要说你这和尚啊,也真是有意思。”发现念真脸上隐约带了压抑之感,冯临川止住了笑声,“我饶你一命,给你吃的,给你治伤,放你逃走,结果你偏偏是个连逃都不会逃的。个中无奈,又让我怎么能不觉得好笑?”

    听着那样的话,念真不语,只是下意识的在努力试图挪动身体。

    “大师,就别逞能了。我知道,你是想把你师父师兄一块儿刨出来带走,是吧?”

    念真突然停住了动作。

    “所以我就说你是真够有意思的,瘦成这样,还惦记着带两个死人下山?不说别的,就算你把坟头土刨开了,你拿什么撬棺材?就算是简简单单的白皮棺材,可也是拿钉子严丝合缝都钉上了的,你想空手给劈开?瞅你这身量,也不像是武僧啊。”

    够了!!

    恼火越来越升级,自己却只能做到怒目而视,仅仅指尖可以动弹的念真觉得如果再这么被羞辱下去,就真的可以咬舌自尽了。

    不过,冯临川仍旧不肯放过他。

    那男人站起身来了,就像是挑衅一样的自上而下审视着他,继而走到床边,坐下,扶着床沿仔细端详他的脸。

    那种被捕猎者盘算着如何分而食之的感觉袭来,念真觉得,自己如同兔子遇上了鹰隼。

    “哎,大师,事已至此,不如你就干脆留在我这西山口吧,还了俗,落了草。就如同那孽海记里唱的……‘一年二年,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到头来我再给你成就一段姻缘,找个唇红齿白细皮嫩r_ou_的媳妇儿,洞房花烛,云鬓蓬松酥`胸半掩。再过个一年半载,给你生养个小的,管你叫一声‘和尚爹爹’,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次,这些话,似乎是真的触怒了那出家人的心怀。

    佛法广大,禅心慈悲,天地生死皆能包容,唯独容不下一个“欲”字。可现在,这匪首竟然拿最碰不得的东西来讥讽他?!!

    要瞪出火来,念真无力的狠狠攥着拳头,拼了命似的,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个似乎凝结着千钧之力的——“匪!!”。

    那是他最大限度的反击了。一个匪字,已经包含了所有厌与憎了。

    而清清楚楚听见了这个字,也清清楚楚感受到这个字蕴含的所有鄙夷的冯临川,就在念真不肯认输的注视中,慢慢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调笑意味。

    那男人起先只是皱着眉沉默,而后,便不知为何,在皱着眉的沉默过后,突然挑了一下眉梢。

    接着,那双眼里就真真正正的,第一次,展现了杀气。

    一伸手,抓住了被头,又一撤手,那盖在念真身上的被子,就赫然掀开了。

    就算身体不能动弹,皮肤还是能感觉得到冷暖的,被子掀开的同时,一股山上才有的,凉飕飕的感觉瞬时贯穿了全身。

    此时此刻,念真才切实意识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凉气从脚底一直钻到股`间,又攀升到胸口及肩头,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空气里的无助,让刚才还有力气表达愤怒的出家人,瞬间只剩了霸占了全部感官的极端恐惧。

    “你掉进陷阱里,枯草烂泥弄了一身,磕破了太阳x,ue,肩膀还脱了臼。要不是溪蝶把你弄回来,依你的身子骨,恐怕撑不到天亮就见你那佛祖去了。我把何老三叫来,给你止血正骨缝针一通折腾。又亲手给你脱`了衣裳擦了身子,还让你睡我的被窝。你不念恩也就罢了,还骂我是匪?嗯?”音量并不高,然而压迫力大到让人心都打了寒噤,冯临川边说,边把视线舔`弄一般的在念真赤`裸的肌肤上游走,直到看得那和尚嘴唇都开始发颤,他才微微露了些笑意,但说出口的言辞,却反其道而行之的,透着更恶劣的威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孤身一人落在土匪窝子里,是不是就收了傲气放聪明一点儿的好?把我惹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万一我一怒之下,就此把你‘处置’了,你可是会麻药劲儿过了都下不来床啊……再或者,说不定我会把寨子里喜欢玩儿男人的弟兄都叫来,先让他们看着我处置你,再把你扔给他们随意处置。到最后,你要是还能剩一口气儿呢,我就把你赤`身露体扔在山沟里喂野狗。要是你气性大,干脆呜呼了,我还是会把你赤身露体扔在山沟里喂野狗。也算是你出家一场,为世间生灵捐躯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了无牵挂,阿弥陀佛。你看怎样?”

    一席话落,冯临川拉开了和念真之间的距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等着对方的反应。

    而念真可以给他的反应,就只剩了不争气的,泛红的眼眶。

    他哭了。

    惊慌,恐惧,无助,愤怒,憎恨,厌恶,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羞耻,种种的屈辱感绞缠到一起,终于把极力维持着凛然的念真那最不愿落下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那眼泪,那哭泣,让念真想就此死了干净。

    然而冯临川不这么认为。

    他有点惊讶于那张哭泣的脸,明明是男人,明明如此软弱的在掉泪,却怎么就是透着一种近乎于甜美的诱`惑呢?

    莫非,只是因为这身陷耻辱之中孤立无援的,是个出家的僧人?就更显得……

    皱着眉,看着那根本抬不起手来擦掉眼泪的年轻和尚,冯临川好一会儿没有再出声。

    而后,终于叹了口气的冯老大,伸手过去,替念真擦掉了脸颊上清澈的shi润。

    “行了,哭够了就睡吧。”莫名的竟有点从未有过的,掺杂着窃喜和内疚的诡异情绪在心里翻搅,冯临川拉过被子,重新盖在念真身上,“等麻药劲儿过去,换身衣裳,吃点东西,有力气说话了,是去是留,是仇是怨,你再慢慢儿讲清楚吧。”

    第八章

    念真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

    也许是哭累了就不自觉入了梦?也许根本就是不想面对那男人才闭着眼最终假戏真做?但总之,在太阳完全升起来,天彻底亮起来时,他睡着了。

    而在他睡着之前,冯临川始终坐在床边。

    他格外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脸。

    清瘦,俊秀,满是疲惫,但是,没有缺点。

    这和尚,长着一张没有缺点的脸。

    眉梢的齐整,鼻梁的端正,嘴唇的柔和,以及,那双即便是闭着时候,也能透出几分别样感觉来的眼。明明剃了光头,却还是怎么看怎么标致,若是这小子真的留起头发,打扮一番,岂不是要彻底惊艳了他的山寨?

    怕是那几个对女.色不感兴趣的弟兄,真要惦记起来了。

    皱了皱眉,冯临川拢了一把头发,站起身,出了屋。

    他没有去前头的大厅,而是穿过侧面的游廊,直奔后院走去。又穿过一层院落,他到了冯家寨的禁地。

    说是禁地,因为没人敢私自偷偷跑来。

    那轻而易举就可以扛着个大男人上山的冯二小姐,就住在这儿。

    “溪蝶。”隔着门叫了一声,冯临川扣了两下门环。

    “在呢!”一声颇爽快的声音传出来,跟着,门就哗啦一下朝两边打开了。门里头站着的人,让冯老大一阵不快。

    “怎么都到家了还一身男装。”迈过门槛进了屋,冯临川坐在桌边,“不是上月刚叫人专门下山进城给你订做了两套裙子吗?”

    “哥~我最烦裙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应该按照常理以略微撒娇的口吻说出来的话,经由二小姐一说,就成了半点撒娇意味都没有的抱怨,“不能骑马,不能快跑,还容易让树杈刮着。哪儿有裤子方便!”

    “让树杈刮着是因为你爬树摘柿子!”不耐烦的戳穿对方,冯临川叹了口气,“半点儿女孩子样儿都没有,那亲事……”

    “哎哎哎可少跟我提亲事啊!”当即就截断了大哥后头的话,冯溪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根本就不可能嫁给他姓穆的!”

    “怎么不可能啊?你跟独穆狼他弟,年纪相当……”

    “年纪相当我就得嫁给那个二倚子啊?”

    “穆老三怎么二倚子了!”格外有点恼火,总觉得自己可以杀人不眨眼,却唯独摆不平家务事的冯临川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桌子。

    不过,冯溪蝶可根本没让他吓住。

    “哥,上回我在城里听戏,正巧碰上穆老三也在,我可是亲眼瞅见他一身花里胡哨进的包厢!”

    “……男扮女装?”

    “那可不!”

    “你没看错?”

    “哥,你妹妹我隔着山能找着矿,隔着衣裳能瞅见现大洋,穆老三长得比我都秀气,‘带把儿的’能有几个跟他一样?我至于那么老眼昏花嘛!”

    一席话,说得冯临川有几分无言,原本要给自己妹妹提个醒,希望这野丫头收收性子早点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他也好对爹娘有个交代。可谁知那东山头的堂堂二寨主,竟然……男扮女装?

    “哼,也好,他男扮女装,你女扮男装,倒也般配。”泄愤一样的说着,冯临川看了一眼妹妹撇嘴斜眼的假小子表情,无奈摇了摇头,干脆站起身准备离开,“总之,冯家和穆家的亲事,暂时还不能彻底不考虑,回头我去东山头找独穆狼好好聊聊。”

    “嗯,聊吧,反正我就是不嫁。”不管大哥怎么恼火,仍旧坚持着自己原则的冯溪蝶说得轻松,态度却格外坚定。拿自己这要人命的妹妹着实没辙,冯临川皱着眉头离开了后宅。

    他觉得自己最近烦心事有点儿多。

    西山口,东山头,两个土匪窝子,势力不相上下。就算再强硬,也明白江湖同行宁做亲家不做仇家的冯临川,一直想和东山穆家联姻。虽说那独穆狼——穆绍勋格外心狠手辣,但毕竟从来不曾与冯家寨有过什么争抢生意的是非。更何况姓穆的为人仗义,对自己人更是肯两肋cha刀。如果真结了亲,有这么个小舅子,可绝不会是赔本儿的买卖。

    可如果真像溪蝶所说……那穆绍瑜是个爱男扮女装的货……

    烦躁的一咋舌,冯临川略作迟疑,迈开大步,直接走向前院。

    还是先忙点正事吧。

    婚事可以放一放再说,现在首先要办的,是僧事。

    从马房牵了自己最爱的“白娘娘”,冯临川不用马鞍,只拽着缰绳,就纵身跃上了马背。

    随手点了几个弟兄,扛着铁锹撬棍跟在后头,他直接就去了东面山坡的那片坟地。

    果然,溪蝶所说的,那已经被刨开的坟头仍旧那么敞着。

    坐在马背上想了想,他开了口。

    “把棺材撬开。”

    冯老大开口,弟兄们自然听话,用撬棍三两下撬开了白皮棺材,那五大三粗的和尚尸首就显露在眼前了。

    “……应该不是他。把这个也刨出来。”

    话音落下,拿着铁锹的匪兵开始刨那老和尚的坟头,不多时,棺材也撬开了。

    嗯,这回,应该就是了。

    心里暗暗点了个头,冯临川让匪兵小心翼翼把老和尚怀里的佛经拿了出来。

    “金刚经……哼,催命的玩意儿!”冷冷地笑了一声,冯临川将那包着佛经的小包袱稳稳当当拿在手里,抓着缰绳,留下一句“你们几个,再把这俩坟头重新堆好了!”,便先一步带着那包袱回到了寨子里。

    寨门口,有人在等他。

    “大哥。”斯文沉稳的何敬山走了过来。

    “怎么了老三,有事儿?”翻身下马,冯临川问。

    “哦,是那和尚。”

    “又跑了?”

    “不是,只是醒了而已。”

    “嗯。”

    “我看他身体好了点了,可还是虚。”

    “那是,见天儿吃素的和尚,还能指望他不虚?”

    “大哥,问题是……”

    “是?”

    “他连素的都没吃啊。”

    “什么?”

    “我刚才让晚荷去了一趟昨儿夜里关他的地方,本来说是把盘子拿回来,结果,那里头几个锅贴,就有一个咬了一口,别的都原封没动。”

    “那……他根本就是饿了一天一夜?”

    “除非他摘山上野果子吃来着。”

    “大半夜的,又忙着挖坟头,他顾得上才见了鬼了!”皱着眉骂了一句,不知为何又生起气来的冯临川掂了掂手里的金刚经,干脆把马缰绳交给了何敬山,“老三,你帮我把娘娘送回去。我去瞅瞅这个不要命的和尚到底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九章

    冯临川一把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看见念真正打算坐起来。

    而看见闯进门来的冯临川,念真却又忽然躺下去了。

    仍旧没有穿衣服……

    刚才明明求过那何敬山帮他把僧袍拿来,却被以“我擅自做主,大哥肯定会生气”为借口拒绝了。于是,光溜溜的和尚照例光溜溜,躺在那个他最不想见的男人的床上。

    更令人受不了的是,他能感觉到被子上和枕头上,那男人的味道。

    烟味,雄性的气息,隐约还有淡淡的樟脑味,种种味道结合在一起,让念真有点迷惑。

    这就是那个飞扬跋扈霸气冲天的匪首最私密的生活环境了吧,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就卷进了这个环境里,那,下一步,是杀是剐,那男人又会如何决定?

    大白天……想再逃,都不可能了。而且,饿到眼前发昏,早知道昨夜就该……

    正胡乱想着,门开了,冯临川走了进来。

    原本正尝试着坐起身的念真,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而那慌乱中抓着被子裹住肩膀,又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的举动,让冯临川不经意间就皱紧了眉头。

    哼,假清高。

    反手关好门,几步走过来,冯临川坐在桌旁。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回答。

    “别让我问第三次,为什么不吃饭?”提起这个就让人火大,冯临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怕我在里头下药毒死你?”

    “那里头……”似乎为了澄清自己绝不会有小人之心,念真不自觉间就出了声,身体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回过头,“那里头是荤油。”

    “什么?”冯临川简直要笑了,“荤油你都吃得出来?”

    念真没有说话。

    “山上弟兄,无r_ou_不欢,你可好,连荤油都……”边说边站起来,走到床边,冯临川坐在床沿,俯身去看那和尚的侧脸,“吃不得?”

    突然发觉到那淡淡的烟味已经贴得如此之近,念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发现正和那男人四目相对。

    莫名的恐慌让他身体有点僵硬,但戒备心极强的,透着无助的眼神却不见懈怠。

    不过,就在冯临川开口戳穿他那眼神的力不从心之前,一阵肠胃的哀鸣就传了出来。

    咕噜噜的动静,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冯临川先是一愣,紧跟着就笑出了声。他在念真恨不得马上自行了断的眼神里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就喊了一嗓子“进来!”。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把守在外头的两个匪兵。这是何敬山给念真号过脉之后,发觉他基本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才临时增加的守卫。

    “大哥,什么事?”

    “去告诉后厨,做几个素菜端过来,要快,另外,别用荤油听见没有?”

    “哎!”赶紧答应着,两个匪兵往后厨跑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则陷入了单方面的僵局。

    冯临川自在潇洒,念真却越来越有干脆自尽的心思了。

    但对方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且还颇有兴致的等着看他更多有趣的反应。

    念真能感觉到这一点,他用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镇定下来。饥饿带来的烦躁让他思路纷乱,不过最终,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用最大的沉稳开了口。

    “施主,可否……放我下山。”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冯临川眼里发了亮。

    他在求他?!

    那个总一脸凛然,就如同怀揣着救苍生于苦海的慈悲心一般的和尚,现在,开口求他了?!

    “不说我是‘匪’了?”冯临川挑起嘴角。

    “……施主,我还有要事,不可耽搁太久。”

    不回答?还是默认?

    “你的‘要事’,是这个吧?”淡淡然说着,冯临川把手里那包着金刚经的包袱引诱一样的,放在桌上。

    念真循声而去,看见那包袱时,本来已经无力到极致的脸上,突然见了些希望的光彩。但又怕这情绪让对方察觉到,他还是选择了低下头去,保持着冷静点了点头。

    “这是……金刚经。”

    “我知道,我认识字。”冯临川答得格外坦然,却唯独不接着往下问,就等那和尚自己说。

    “这经文……要送到……”不知该不该说出净云寺的名号,怕一旦说了,会给寺院引来什么麻烦,念真有些迟疑。

    “送到哪儿我管不着。”

    “既是这样,那……”

    “怎样?”

    “……可否,就放我下山去?”

    “可否啊……可否呢?”低沉的嗓音这般念叨着,低垂的眼再抬起时,犀利的目光就投向了念真,似乎还在玩味那可否二字。

    “施主,一部金刚经,对你来说,不值分文,可对我来说,却是佛门至宝。佛渡有缘人,若是施主能以慈悲为本,方便为怀,放我下山。我定将为施主诵经祈福……”

    “祈福?”一下子没忍住喉咙里的冷笑,冯临川打断了念真的话,从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抄起个扁平的银盒子,打开之后撤出一支烟来,又划了根阳火点燃,轻轻浅浅吸了两口之后,那半眯着眼,一身匪气的男人才再度出声,“我都当上土匪了,就没打算过有‘福’。大师,你求错人了。我知道你忍辱负重开口求我,不过就是为了下山。你想拿你那套教义引诱我上了你的勾,想让我不放你就心里有愧,是吧?可你想想,我既然能在道儿上混这么多年,就证明我早把道儿上的是非因果都参透了。我连枪毙自己个儿弟兄都不带眨么眼的,能因为不放你个和尚下山就心里有愧?可能吗?啊?大师?”

    接连几个质疑,问得念真脸色越来越难看,极大的愤怒已经让他就快要失去了出家之人应该有的淡泊和从容。而那似乎正在讥笑他失败的劝诱的男人,却轻轻松松走到床边,伸出手来,先是一手扳住了念真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紧跟着,便绝对出人意料的,伸过另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念真的手腕。

    那前一刻还在不自觉用冰冷的指尖捻着念珠的和尚,下一刻,就已经被猛的扯去了身上最后一件在意的物件。

    “我姓冯的,不信因果不信佛。”把那串珠子在自己手里掂了掂,冯临川看着对方快要忍到极限的表情,微微挑起了嘴角。他把那念珠凑到自己唇边,带着残忍的浅笑,以嘴唇轻触那些饱满圆滑的木珠,而后将之与金刚经一起放在桌上,“您的斋饭,待会儿就能送来,大师,您不妨先吃饱了肚子,再筹划筹划如何从我这冯家寨或偷偷摸摸或堂而皇之走出去吧。记得这回要把想说给我听的话编的动听一点儿,说不定,我就偏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呢……”

    第十章

    见到念珠被对方拿在手里,还放到唇边,念真是真的急了。

    自己宝贝了十年的珠子,怎么能任由一个土匪把玩?!

    “还我。”他豁出去了一样直接要求。

    “我是匪,你又忘了。匪从来都是喜欢的就拿,想要的就抢啊。”笑了笑,冯临川干脆把那串珠子戴在自己手腕上。而后在对方恼怒的表情里潇潇洒洒重新坐下,轻轻松松打开金刚经的包袱皮,随随便便翻了两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不许念!”听见那匪首竟然敢把那至宝念出声来,始终恪守着自己道德观的念真受不了了。

    “凭什么不许念?不是说佛渡有缘人吗?如来殿前尚且有蝙蝠听经,万物都有向善之心啊。”语调有几分挑衅意味,冯临川又往后翻了一页,视线集中在经文上,话,却还是冲着念真说的,“还是说,你其实是那咬死蝙蝠的金翅大鹏明王转世投胎的?唯独听不得江湖人士提一个‘佛’字?”

    话音落下,冯临川微微侧脸,斜着视线扫了那和尚一眼。

    果然,又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更进一步欺负的屈辱表情……

    “大哥,饭送来了。”门外,一声招呼让冯临川收回了目光。先是应了一声,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匪兵手里端着个大托盘,里头是两热一凉,三盘清爽的素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嗯,给我吧。”没有让对方进屋,而是自己亲手接过了托盘,冯临川稍作思索之后抬了抬下巴,给了对方新任务,“去,上后院马棚,给‘小青’‘梳梳头’。”

    “啊?大哥,您今儿出去呀?不是平时都骑着‘白娘娘’嘛。”

    “你甭管,赶紧去。”

    “哎,成。”对于老大的安排从来没什么可过多质疑的,匪兵转身走了。

    冯临川则端着托盘,回到屋里。

    并不急着叫念真吃饭,他只是把托盘放在桌上,而后关好门,又走到自己的衣橱前。

    念真眼看着他从衣橱最下层撤出几件衣裳来。打开,比了比自己,又打量了一下对方,冯临川走到床边,将那几件衣裳扔在床上。

    “穿上吧,这是我十七八岁时候穿过的,样子旧了点,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好料子。你太瘦了,我现在的衣服你穿不了。”话说得格外平常,简直就像面对着的只是个朋友而已。冯临川看着脸上有点迷惑的念真,轻轻吁了口气,“赶紧,穿好了吃饭。”

    “……我的衲衣,在哪儿?”

    冯老大有点上火。

    “昨儿晚上就扔了!又是土又是泥又是血的,还让树杈剐破了好几个口子,留着干嘛?!”

    “我……”本想说一句出家人不穿俗家衣,但刚抬起眼,就看见那男人一脸马上就要揍人的表情,念真低下头,把后头的话都吞下去了。

    “动作快点儿,别等饭都凉了再找借口不吃!”看着那和尚一点一点竟然浮起绯红的脸颊,冯临川心烦意乱,干脆转身拂袖而去,大步走出了屋门。

    而屋里的念真,最终也没能抵抗得住饭菜的诱惑。

    他是真的,真的,太饿了。

    就算僧人清苦,粗茶淡饭惯了,但挨饿毕竟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于是,一边责怪自己的修行太浅,一边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念真,还是小心翼翼,穿上了冯临川扔给他的衣服。

    没想到的是,衣服竟然还算合身。略微有点长,也略微有点大,不过料子格外舒适。

    把袖口稍稍往上卷了一折,念真赤着脚下了地。

    鞋不见了。

    果然,一定也被那男人给扔了吧。

    叹了口气,念真走到桌边,坐下。

    他并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先格外谨慎收好了金刚经,仔仔细细把包袱皮重新裹好之后,念真对着那经书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才终于端起了饭碗。

    自从离开京城,这么些天来,这是他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

    旅途颠簸,只是随便吃些干粮腌菜了事,这样坐下来,有凉菜有热菜的正正经经吃点东西的感觉,似乎已经恍若隔世了一般。

    就好像他不曾遭遇劫匪,就好像他现在并非正处身于土匪的山寨。

    突然又想起师父和师兄来了。念真眼圈有点泛红,然而活下去,离开这里,把经书送到目的地,再把师父师兄的遗骨带回法天寺的念头,却格外清晰的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好吧,为了实现那些非实现不可的事,他只能拼了!

    吃饱饭,等那土匪头子回来,再想办法提一提放他下山的事吧!

    这么想着,念真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端着碗,接连扒了好几口饭。

    放下一心只琢磨着如何下山去的和尚不提,单说冯老大。

    他现在正在前头的大厅里,跟何敬山闲聊。

    “大哥,你到底是不是打算放了那和尚?”

    “再说。”

    “还是说,您打算把他留下?”

    “留他干嘛,念经啊?你肯听?”

    “别逗了。”

    “就说是呢,你这个冯家寨治病救人的大夫都不乐意,还指望哪个弟兄乐意?”

    “可你既不杀他,又不放他,这么拖着……”

    “我自有我的打算。”

    一句话,说得何敬山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大哥的,只要说出这句来,就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而且根本不准备听任何旁人的意见。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何敬山刚找了个别的话头想缓和一下气氛,外头就来了刚才那个被他驱使去给“小青”“梳头”的匪兵。

    “大哥,完事儿了。”

    “嗯,知道了。”点了点头,冯临川站起身来,“老三,我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哦,好。”

    “你……回头让晚荷闲的没事儿的时候,去跟溪蝶聊聊。”

    “聊?你又打算‘劝降’啊。”何敬山有点想笑。

    “唉……”提到自己妹妹,冯临川格外无奈,叹了口气之后,他又跟何老三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前厅。

    重新回到后宅,他推开门,看着正坐在桌边,低着头,闭着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念真。

    真让人火不打一处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念经?饭后经吗?!感谢谁的?舍饭菩萨?!

    那一天,冯临川没有让念真继续嘟囔什么经文,他一把拽住那细瘦的腕子,拉着完全慌乱的和尚,出了后宅。

    “去、去哪儿?”跌跌撞撞走着,总也跟不上那山大王步伐的念真忍不住问了出来。

    “去了就知道了。”随便丢下那么一句话,冯临川头也不回,带着念真直奔了马棚。

    第十一章

    其实后来仔细想想,冯临川之所以都忘了那和尚还光着脚,就将之拽出了屋门,完全是因为看见了对方穿着他的衣裳。

    三十有七的他,也曾经相对单薄过,二十年前他虽说比现在的念真高一些,但终究称不上汉子。那会儿,他有的是英气和豪气,岁月更迭,那些初生牛犊的气质渐渐堆积成如今的匪气和霸气。而自己青少年时代穿过的衣裳,就那么套在那白净和尚身上……

    不,他并非突然记起了当年,应该说,那是和当年的他截然不同的概念。

    恰恰就是这样的截然不同,让冯老大突然间有点怪异的亢奋。

    不过对于念真来说,这完全就是罪孽。

    光着脚踩在土石地上,没走几步就疼痛起来,念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试着挣脱那束缚着他的手。

    察觉到异样,冯临川停下脚步,回过头,他看见微微皱着眉的念真,以及,被略长的裤腿盖住一半的,那双瘦削的,粘着泥土的脚。

    心里咯噔了一下,冯临川抬了抬眉梢,摸了摸下巴。

    “对,你的鞋让我扔了。”边说边走回来,冯临川打量着对方骨感的脚面,“让石头硌疼了吧。”

    没有回答,念真只是摇摇头。

    “不疼?不会吧。要不这样,现在临时给你找双干净合脚的鞋多少有点麻烦,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抱着你走一段,如何?”

    一句玩笑一样的话,说得念真腾地红了脸,而后,那冯临川最不想看到,却又明知会看到的厌恶表情,就浮上了清瘦的脸庞。

    “我自己会走。”他如是说。

    “是吗。”听着那意料之中的答案,体会着那意料之中的反感,冯临川只觉得自己心里压不住的匪气钻了上来。

    好个不知死活非要惹他这山大王生气的和尚!!

    卷起袖口,靠近了一步,冯临川低垂着眼,看着那双裸`露在微凉空气中的脚。略作沉吟之后很是突然的转头就走。

    “那就跟我来吧,跟紧点儿,我可最烦等人。”冷冷说着,嗜`虐心被激发出来的冯老大迈步走在前头带路。

    他忍着回头去看或是放慢速度的念头,他想让那和尚服软或是求饶,但那些对于他来说还算受用的情况,一概没有发生。念真一点声都没出,一个求字都没提。

    而走在前头的冯临川,只觉得一种吃了败仗的感觉已经让他快要甩鞭子打人了。

    咬着牙根微微冷笑着,他站在马棚门口,驱散了不明所以的几个匪兵,然后伸手过去,拉住了一匹马的缰绳。

    通体青灰底色的骏马并不怎么配合,冯临川拽了两下,那并不算多么彪悍,但绝对匀称健美的马匹才从马棚里走出来。钉过马掌的蹄子踩在沙石地上,发出好听的,细碎的声响。

    忍着疼,走完最后几步,念真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定,强撑着显露出顽强的表情。

    冯临川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挑起嘴角,笑了。

    “真像。”那匪首这么说着,同时摸了摸马脖子,“你跟‘小青’,真是像得很。”

    这样的类比,显然让念真莫名而且恼火,但他忍了想要回敬的冲动,等着下面的话。

    冯临川果然接着说下去了。

    “‘小青’是冯家寨最清高最傲气的马,不合群,不亲人,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让它摔过的人,就只有我妹妹一个。平时,没人敢骑它,连给它‘梳头’的弟兄,都不敢看它的眼。可它同样是跑得最快,耐力最持久的一个。”边说边很欣赏似的轻轻抚摸着马鼻梁,冯临川以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念真,再开口时,已经是十足的话里有话了,“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知道,你的‘耐力’,能有多强。”

    听见那就算是佛门净地呆久了的人,也照样能意识到个中问题的话,念真一愣,但就在他猜测出这所谓的耐力,到底有多深的用意之前,就眼看着那匪首大步走了过来。

    他没来得及拒绝。

    冯临川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拽着他,直接奔那高大的青骢马走去。

    脚底的疼痛,念真顾不上了,因为更令他恐慌的事已经发生。

    从来没骑过马,甚至都不曾近距离接触过马匹的他,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竟被突然抱起来,硬是送上了马鞍。

    那个刹那,他想起了刚被劫掠到山上来的情景。虽说现在的场景比那时要好一些,至少他还坐在马鞍正中,然而恐慌程度,并不比之前低。

    这次,他身后没有冯临川,不管冯临川是不是土匪头子,眼前这好像坐上了没有驾驶者的火车的感觉,还是让他心惊r_ou_跳了。

    本能让他紧紧攥着马缰绳,本能让他压低了身子贴着那青骢马的鬃毛,本能让他紧紧闭了眼的同时,两腿夹紧了马鞍。

    冯临川就那么看着,他惊讶于这和尚一系列的本能动作多少还有点想那么回事,但他更惊讶的,是那青骢马竟然不曾将背上的人摔下来。

    不满,焦虑,烦躁,然而终究没有摔人。

    第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