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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咎 作者:烟猫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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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作罢。
分手了许多年,两个人平和地做着朋友,谁也不亏欠谁,程期很想多对温让好一些,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由头。
“你现在回家?”温让掏出手机看看,这一路折腾,现在鸭子到手已经十一点十分了。
程期示意他继续往前走,说:“去我奶奶家,老太太想孙子了。”
程期的奶奶温让知道,以前年轻时是他们学校的教授,是位十分讲究,又有涵养的优雅妇人,开口教育起人来也足够牙尖嘴利,学校现在很多有资历的讲师都曾是她的学生,如今一个个看着也是要被尊重的人物,曾经都是被老太太训得低头站在办公室,排着队掉过眼泪的。
“哦,那你……”温让顿下脚步,往反方向看看,他记得老太太家住在另一个方向,程期不应该跟自己往前走。
“我车跟你停一块儿呢。”程期笑着解释:“本来也就要过来给老爷子带只鸭子,看见你车停在那儿,就知道你肯定也在这儿。”
温让笑笑,程期是个很细心的人,这方面他的反应确实显得比较迟钝。
两人闲谈着往停车的地方走,程期是知道温良的,又询问了一番近况,得到让人失望地结果,他也只能拍拍温让的肩膀,邀请他哪天一起去喝一杯。
温让弯腰把鸭子放进车里,衣领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程期从他颈侧看见一块吮吸的红痕,立时不动声色挑挑眉毛,将人拽近过来仔细观看,又探手摸了摸,问:“谈恋爱了?”
“啊,”温让遮遮脖子,有些羞赧地眯眯眼睛,实际也不怎么太在意,说:“没有,不小心留下的。”
这个“不小心”是怎么个不小心,自然心照不宣了。
他们分手至今也有六年了,分手后能做朋友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十分不易的事情,温让对他是确实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了,但反过来,程期对温让的感情依然很复杂。
温让回到家,温曛刚因为总上网不写作业被她妈妈不轻不重地教育几句,一见到温让,就跟受了多大委屈的小鸭子似的,噘着嘴迎上来诉苦。温让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把鸭子给她,小姑娘又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温母早已做好饭,正临时去调了个凉菜。温让到厨房帮忙,又听温母抱怨几句,无非也就是温曛不知道学习,就会顶嘴;温父一大早就跟隔壁楼老李出去,也不知是钓鱼还是打牌,不打电话就不知道回家吃饭之类的,尽是些琐碎事。
温让将调好的凉菜倒进盘子里端出去,温母招呼着温曛别光顾着自己吃,来给哥哥帮忙,自己则思量一番,掏出手机滑拉几下,调出几张照片给温让看。
“你看看,老李家的姑娘都这么大了,以前跟个野小子似的,现在也出落好看了。”
照片上的姑娘确实看着温婉水灵,利落的中长发,脸庞生得很柔和,眯起一双圆润润的狐狸眼笑着,眉毛和嘴角又线条凌厉, 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随意靠站在楼梯,颇有几分中性的飒爽气质。
温让知道母亲又在惦记他一直单身,开始思索给他找个对象,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称赞一句:“是挺好看的。”
他神色淡泊,表现出没兴趣的样子,转身又进了厨房端饭。倒是温曛蹦跳过来,掰着母亲的手非要看看哥哥嘴里“挺好看的”姑娘长什么模样,瞅了人家的照片也觉得好看,嘴上还不依不饶:“也就一般,哪能配得上我哥。”又被她母亲弹了个脑瓜蹦儿。
温母暗自叹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把手机揣回口袋。
她对温让是有愧歉的。
身为母亲,遗失孩子的痛苦简直无法描述,十七年前,温良刚丢的那几天,全家人不眠不休各处寻找,她心急如焚,眼前看见的各事各物都像挂着淋漓的鲜血,眼眶被无尽的泪水腌渍得生疼,随时都觉得天旋地转,整串心肝脾肺肾都要被拽出胸腔硬生生烧成灰了。
后来想想,那时的她简直是愚蠢的。五月二十五号那天,她和温父下班回到家已经将近晚上七点钟,家里两个小孩儿都不在,桌子上有温让留下的一张纸条,写着弟弟丢了,他去找弟弟。
她和温父,都没有当回事。
那时小区里年龄相近的孩子不少,有时候聚在一起玩儿的野了,晚上十点钟都叫不回来,各家父母得下去拎着自家孩子揍两下屁股才能把人带回家。第二天放了学扔掉作业,又都窜到一起,一个个跟亲生的兄弟姐妹似的。也有过谁家的孩子突然找不到了,急急慌慌寻了几个钟头,最后在谁家小床底下玩着捉迷藏,被心急的家长拽出来时还蹭着一身灰笑呵呵,让人又气又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她以为温良也是这样,在谁家正玩儿闹着,一时找不到也不用急,吃饭的时候出去喊一声,温让就会牵着温良乖乖回来。
温母快速炒了菜,温父悠然地看完当天的晚报,正打算去阳台喊儿子回家吃饭,楼下王姐咚咚咚敲响家门,领着哭成花猫儿的温让,竖着眉毛焦急责备:“你们两口子怎么心这么大?你家小温良找不到了!”
三天,街巷,亲戚,邻居,看监控,报警,厚厚一摞寻人启事贴遍能看到的每个角落,这样日夜颠倒地寻找了三天,她才终于明白——温良丢了。不是在谁家玩捉迷藏,不是被邻居亲戚抱回家暂看,是丢了。
温让带丢温良的那个书店,当时还很简陋,一层只有一个模糊的摄像头,抱走温良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出了书店就像鱼游入海,全无踪迹。
她已经不能回想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事实了,她的头脑心脏被细韧的钢丝裹扎得密不透风,耳边是无数小鬼在尖声叫嚣:你儿子丢了!你儿子丢了!你找不到他!找不到他!
第三天,她觉得心血都被烧焦焅干,晕倒在火车站。
醒来是在床上,床头跪着她的大儿子温让。
她不知道温让跪了多久,却真真在那时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大儿子,而正是这个大儿子,带丢了自己的小儿子。温母将脸埋进枕头嚎啕大哭,浑身被扎满细腻的针棘般疼痛,她打他,踹他,将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砸在他身上,像个活生生的疯子。那一刻的自己,她后来清醒过来都觉得害怕——那时自己还哪里是个母亲啊,她是把温让当成了仇人。
温让的右边额角,被头发盖住的地方,现在还有一块缝针留下的伤疤,那是被她用闹钟砸破的地方。
这事儿也牢刻在温让心底。
只能跪在地上承受母亲疯狂的绝望时,是刚从警局回到家的父亲,将头破血流的温让从地上拽起来推到身后。他的膝盖早就跪麻了,肿胀的匍匐在地板上听父亲向母亲咆哮:“已经丢一个了,你还想把这个也打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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