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大平台,能分期
第382章 大平台,能分期
如果从四月初一算起,若是前线发生大战,那么朝廷最迟就会在初四、初五的时候得到结果。
裴元虽然努力放平心态,但是到了四月初四那天,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陈心坚很识趣的赶紧把那个大理寺评事张松的情报,给裴元送了过来。
裴元看了两眼,瞧着对张松那负债累累的描述,心里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的大理寺职权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他们理论上虽然负责审核案卷、调查取证和裁定判决的工作,但是在三法司中,大理寺地位不如都察院,实权不如刑部,基本上只剩下提出反对意见的权力了。
我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一旦发生案件,具体的审核工作,也就是一审是由刑部主导,都察院监督的。
大理寺作为复核机构,进行纸面上的二审。
但问题来了,既然大理寺地位不如都察院,实权不如刑部,还跳出来反对那俩大哥一审的结果,这特么不是找刺激吗?
所以大理寺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地位已经下滑的十分严重。
特别是在弘治年间,大理寺的二审不必再从刑部转移囚犯,只进行纸面二审后,大理寺就在三司中彻底边缘化了。
毕竟大理寺只能在一审的结果上进行复核,而那些会带来麻烦的东西,刑部和都察院也不会让它出现在一审的卷宗上。
大理寺如今都这么落魄了,何况是在大理寺中的一个正七品小官。
大明官员的俸禄,在物价上涨和薪水折色的双重夹击下,其实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地方为官的可以贪污索贿,也可以占用公款,生活的还是比较滋润的。
京官中比较要害的衙门,通过大鱼吃小鱼,享受地方官员的孝敬,也能狠捞一笔。
但是京官中的那些清水衙门就太惨了。
他们既要承受北京城高昂的生活开支,也要面对仅凭俸禄入不敷出的压力。
就以大理寺评事来说,这个七品官的薪水是月俸七石五斗,这薪水构成,还包含坑爹的宝钞和折色,真正能拿到手变现也就是一半左右。
以四石折算一下,相当于每月俸禄只能拿到手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要在北京城养家谈何容易?
更何况身为官员,也免不了要和同僚应酬交际,关键的年节,也得拿出礼物讨好上官。
是以大量京官,要么就在啃自己的家底,要么就负债累累,侥幸等着能有机会外任。
这里还有一个很专业的名词,叫做“京债”。
这些放京债的,都是一些豪势之家,比如说寿宁侯张鹤龄家,就是一家很有力的大平台。
等到科举一放榜,这些人就像是秃鹫一样盯上了那些出身贫寒,又没获得很好官职的进士。
这些出身不好的进士,受限于自己的见识,为了谋求好的转任,很容易被他们言辞引诱,借下大笔的款子去行贿。
更有一些举人,刚进京准备考试,就被他们诱骗借贷,然后以文会、宴请、扬名之类的头,引诱光身上的钱。
那些举人们见是纯信用担保,还能随借随用,考中的新科进士放榜之前还能免息,都很放心的开启了提前消费。
毕竟等以后做了官,还钱还是问题吗?
结果等科举榜单出来以后,那些秃鹫们就直接变脸了。
他们有些直接抢夺中举考生的凭证,要考生拿钱来赎。
有些甚至直接将还未上任的新官关押,让其无法上任,如果想要出去任官,就得先给钱。
中举考生或待上任的新官迫不得已,只能向更有力更有钱的大平台,借更多的钱来平之前的帐。
新接手的第三方,切割了之前的过程,拿到的是干净的债,更不怕那些举人、进士的闹大了。
这也就意味着随着他们债务关系的转移,他们更加的挣扎不得,受制于人。
别说什么冷衙门、热衙门了,很多新官还没有上任,便已经负债累累。
外放地方官的还好一些,等他们去地方上任的时候,平台的催收员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要求他们偿还数倍翻滚的利钱。
这些债奴,如果手狠一些的,三五年就能把京债还清,得到一个自由身。
下不去手,又舍不下脸皮的,恐怕就得分期个十数年才能有望解脱。
如同张松这种被人随便针对一下,就扔到冷衙门,一个月靠着二两银子在京城艰难度日的,基本上这辈子都很难有挣脱枷锁的那一天了。
裴元看着记录张松琐事的那一叠纸,心中也甚是唏嘘。
当年若有五六百两银子傍身,自己何至于会有今天?
如今被偌大基业拖累,几时能得清闲?
裴元咂咂嘴,向陈心坚问道,“他总共欠了多少银子。”
陈心坚显然也调查过,“他曾经和人提起过,应该是有一百六十多两。”
裴元听了叹息。
以张松正七品的俸禄,就算不吃不喝,都不够利息的钱。
若是张松在京中再熬几年,把本金滚的再大一点,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就算以后侥幸能出头,身后也必然会有牵绳的人。
裴元向陈心坚询问道,“他家里还有别的产业吗?”
陈心坚答道,“前些年早就卖光了。”
裴元见张松确实已经山穷水尽了,便对陈心坚道,“行吧,你去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来锦衣卫经历司做事?若是他愿意来,我就帮他把债都平了。”
“以后每个月……”
裴元盘算着,扭头看了陈心坚一眼,“你现在拿多少银子?”
陈心坚嘿嘿笑道,“二十两。”
自从北方局的工作进入正轨,有几百家寺庙交保护费,裴元已经停止了对南方局的抽血,开始自给自足。
除了存下大笔的钱,留作以后的扩张,其他的银子都用来养现有的这些人马。
几乎所有北方局名下的锦衣卫,都能从孔续那里支取到高额薪俸。
陈心坚从小旗官做起,虽然是从七品,却已经是张松的十倍了。
裴元先是对陈心坚说了句,“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多。”
等陈心坚开始傻乐,裴元又道,“你对张松说,只要过来帮我做事,以后每个月二十两打底。”
陈心坚又等了一会儿,见裴元没别的吩咐,就急匆匆的去了。
裴元看着陈心坚的背影微微摇头,没想到这些大明的官儿,还得我来养着。
欺人太甚!
等到下午的时候,陈心坚就回来了。
裴元见他脸上神色轻松,笑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陈心坚赶紧答道,“办成了。只要咱们帮他还掉债务,张松愿意来锦衣卫经历司。他现在就在寺外,要亲自来感谢千户。”
裴元道,“让他进来吧。”
陈心坚便出去将张松带了进来。
张松显然没想到给人当了一次介绍人,竟然会得到这样的机缘。
他倒也明白锦衣卫是虎狼是非之地,只是如今都这个份上了,他也实在没什么别的路走了。
张松见到裴元,直接就拜倒在地,涕泪交横道,“下官张松,多谢千户搭救之恩。”裴元拖长音“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太过居功。
“主要你得罪的是谢迁,以后前途无望。不然的话,你一个进士,还是值得别人下点本钱的。”
张松没想到裴元说的这么直白,一时讷讷着,只反复道,“下官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学士……,下官许是无心,下官……”
裴元见张松慌张的语无伦次,便笑着对他说道,“起来吧,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反悔。那谢迁不是已经滚蛋了吗?就算他有机会回朝堂,也奈何不了我。”
“当朝大学士梁储,我都能纵兵冲入他的宅邸,将他的儿子抓出来,何况只是一个前大学士。”
裴元这话一出,张松才恍然道,“原来千户就是那个暴打梁次摅,为天下人主持公道的锦衣义士啊。”
以后张松也是自己人了,裴元也没必要端着,当即哈哈大笑道,“不错,就是本官。”
裴元能感觉到张松仿佛有一小瞬间的停滞,彷佛呼吸都停了。
然后那一小瞬间的停滞,像是没有出现一般,就那么消失了。
张松再次拜倒,“能为千户效力,卑职心悦诚服。”
裴元默默无语看着那个蜷缩在地的官员,和地上忽然出现的浅浅的红色光圈。
张松没等到裴元的回应,既不敢起身,也不敢吭声。
裴元忽然向他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想报复谢迁?”
张松像是受了惊吓一样,身体猛然一个哆嗦,接着慌忙辩解道,“卑职、微臣、下官……”
这个生活在谢迁的阴影中懦弱恐惧的家伙,刚刚滋生出一些复仇的苗头,竟然直接被那裴千户说破。
这让张松头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起来。
裴元看着那浅浅的红色光圈迸碎,又是有些无语,就这?
裴元也懒得和他多敷衍。
便对他说道,“行吧,我看看该怎么操作合适一些。”
裴元又对他补充道,“对了,如果有调令的话,名义上是要去南京锦衣卫的,你不用管那些。到时候我会把你借调到我们千户所。”
张松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只知道唯唯称是。
裴元看着张松,仍旧没让他起来,而是对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承诺,“除了帮你平账的银子,以后你的俸禄,暂时定在每月二十两。等你立了功,本千户也会不吝赏赐。”
张松再次拜谢不已。
裴元看着这个已经彻底被生活磨光了所有棱角的家伙,心中有些唏嘘。
这还不如刚才那懦弱又怀恨的时候,更像个人样呢。
他蹲下身子,看着张松。
张松不明所以的和裴元对望着。
见裴元一直盯着自己,张松慢慢的又生出些恐慌。
他看着裴元那认真又锐利的目光,有些想要躲闪,却又不敢回避。
裴元这才慢慢对张松道,“记住,你拿的是我的钱。”
张松的身子僵了僵,这次他很快读懂了裴元的意思,很诚恳的说道,“下官这条命,就卖给千户了。”
裴元对张松的这个态度还算满意。
拉着他站起身来,“行吧。以后就好好跟着我做事,亏待不了你。”
说完,裴元想起一事,对张松道,“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张松正感动着,被裴元这么一问,顿时吓了一个激灵。
他这才想起锦衣卫的凶名,有些忐忑的说道,“家里还有弱妻老母,另有二子,才刚学说话。”
裴元有些失望,“这么麻烦啊。”
说完,就摆摆手示意张松离开。
张松听了半截话,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敢离开,连忙向裴元问道,“还请裴千户明示。”
裴元见张松这个样子,知道他误会了。
便耐心解释道,“若是你身份简单些还好,直接给你报个投水,我设法帮你改头换面,重新补个缺就是了。”
张松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接着心又提了起来,他有些忐忑的向裴元问道,“那、那我这样的不好办吗?”
裴元道,“是不好办啊。你有老母要养,儿子也要有个正大光明的前程,改头换面太可惜了。”
这倒也在其次,主要是给张松换个身份,那他就失去了身上最大的价值。
进士资格!
进士这种好东西,只要有机会入手,当然是有多少囤多少。
何况这个进士得罪了谢迁,几乎没有什么上升的前景,别的大佬根本没有伸手。
就是得想办法走个正规手续。
裴元想着,安排陈心坚先带张松下去,他则趁着天还没黑透,再次到了王琼府上。
王琼听裴元说起张松的事情,不由大感意外。
随后才皱眉严肃道,“选官任官是朝廷的大事,岂容你我随意置喙?”
裴元不以为然道,“要是真那么冠冕堂皇,那张松能在七品官位上被压制了十多年吗?”
王琼语气淡淡,“那是吏部的事情。吏部做的不公,确实让人齿冷。但咱们不是吏部。”
王琼也提及了现实层面,“而且吏部尚书杨一清和谢迁关系匪浅,底下做事的人,怎么可能不顾及这个?”
裴元对王琼笑道,“此事不难,我也就是没有吏部的路子,不然我也不会找你。”
王琼对裴元这般大言不惭,有些不快。
却听裴元淡淡说道,“吏部那些人和张松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不等王琼说话,就自问自答道,“并没有。”
“谢迁的面子难道那么好使,这么多年来,就一直有人顾及此事?”
“也不见得。”
“他们只不过放纵着心中的恶,借着有遮掩丑恶的由头,享受玩弄别人人生的快感而已。”
“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恶人游戏,总有愿意终结这件事的人。”
“前提是,不要给他们惹来麻烦。”
“所以你孜孜不倦的为张松追求公正,实际上打在了他们最不能接受的痛处。”
“那就继续让谢迁顶在前面好了,为了谢迁的名义,把张松贬为从七品或者正八品啊。”
“给他挑个从七正八的小官,弄到我锦衣卫。”
“事情有了完结,还能得了你的人情,大家都交代的过去。”
王琼听了此言愣了愣。
裴元笑道,“是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