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再好用,也终会失控,甚至反噬。
温禾安的外祖母是十岁之后唯一一个分了真心给她的人,对她怀有期待,慈爱,力排众议给了她和温流光一样的机会,待遇,让她有了位数不多的几段真实的,温馨的记忆。
她不太想回忆那时候外祖母看她的冷酷的,失望的眼神。
温禾安朝林十鸢微一颔首:“我若是被逼出第八感,受伤退走,对温流光来说,这局棋就是大获全胜了。”
她在长老团面前再一次失利,整个九州都知温禾安不如温流光,兼之身上负伤,第八感暴露,下一次见面,温流光能精心布置,倾巢而动,无所顾忌地取她性命。
温流光只是脾气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林十鸢皱眉,问她:“那你……?”
“人我要救。后面要做的事还很多,我一个人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做不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
“但我没打算现在和温流光硬拼,斗个你死我活。”
因为没有丝毫意义。
林十鸢欲言又止。
温禾安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垂着眼,平心静气地道:“让他们说吧,自我失势,他们明里暗里说得还少吗,别人看热闹,自然希望这热闹越大越好,这能代表什么。”
“我最不怕的,就是人口相传的议论。”
四下阒静。
温禾安开口提出要求:“我要两个九境,在后天晚上跟我一起进一品春。”
林十鸢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她回过神,嘶的吸了口气,半晌,艰难道:“不是我不答应你。我可以和你透个底,这次跟我一起来萝州的九境只有三位,他们还和你不同,就是普通的九境,实力肯定抵不过天都的长老。这要是交代在里面,对我和珍宝阁而言,损失大到难以预估。”
她点着桌面,又说:“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萝州城的势力,能出动九境的,一查便知,再将他们的灵力,招数一对,一抓一个准。我是想对付温流光不假,但这事只能放在暗地里做,一旦摆到明面上,别说收拢林家大权了,再给我十条命,也不够温流光杀的。”
温禾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顾虑,她从柔软的包裹中坐直身体,看向林十鸢,不知是不是恢复了修为,她分明也没释放气息,视线停留时,却莫名给人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之意:“我知道。”
“他
们不会跟温流光碰上,战斗时不需要他们出手,不会留下属于自己的战斗技巧和招式,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进入地牢将人劫出来带走。”
林十鸢精神一振,问:“你打算如何做。”
温禾安没有隐瞒,她嘴唇往上一翘,像是在温和地笑:“我有铭印。”
林十鸢刚还嗡嗡直闹,飞快转动的脑海霎时风平浪静。
继而诧异。
她知道,凡是权贵之家,必定暗涛汹涌,危险无比,无论是何等身份,暗地里都有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时候。林家只是空有些钱,在九州之中算不得如何厉害,内里都已乱做一团,勾心斗角从未停歇。
她都尚且如此,别提三家之一的天都。
只是她没想到,温禾安这位昔日风头出尽,万人追捧簇拥,有望争夺天授旨的天都二少主,居然也有需要拓印铭刻的时候。
想要拓成铭刻,有严苛的条件,需要九境以上的修为才能尝试,它会抽取铭刻者大量的灵力,抽到虚脱,体内灵力彻底紊乱,十几天内无法再出手,其中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道心不稳,误入歧途。
顺利熬过这些,方能将其中最强的攻击杀招储存下来,留作底牌。
可以说,这种东西是吃力不讨好。
试问,谁会没事铭刻自己的杀招,他们都到这种修为了,遇到危险时,自己难道不会出手?
这未雨绸缪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什么情况和处境之下,才会想着拓印铭刻。
——而且听温禾安的意思,还不止一个。
林十鸢忍不住看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多想那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因为会很危险,她只要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如此想着,她最终颔首,扭身朝女使吩咐了两句,对温禾安道:“我会让他们配合你,具体的事,你们一会当面详细谈。”
温禾安点了点头。
很快,门被推开,一男一女在女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喊林十鸢“少当家”,而后站在原地,在温禾安抬眸时朝她礼貌性地一颔首,气息沉静,翩翩有礼。
这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当日温禾安解开封印,他们两也有帮忙。
他们是林十鸢的心腹。
林十鸢给温禾安介绍,男的叫萧怀衫,女的叫齐艾,她道:“如果以后出现什么不方便在四方镜里聊的事,他们会和你保持联系。”
“好。”
那一定是非常危险的情势下才要考虑的事情。
而现在,温禾安将自己的四方镜递给离得近的齐艾,让他们将自己的气息输入进去,方便这几天沟通联系。
林十鸢问温禾安:“你把铭刻放在哪了?天都不会让你带进归墟吧?”
温禾安朝她笑了下:“戴罪之身,在天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铭刻是她的底牌,早在那日自己被声势浩大押进主殿受审之前,她预感到风雨欲来,第一时间将自己这些人的积蓄,灵器和自己捣鼓的稀奇古怪,杀伤力不弱的东西一起放进灵戒中,交给了心腹暗中保管。
她的举动正确而及时,因为在她进入主殿之后,就丧失了一切为自己辩解,说话的权力,这些年为家族做事而得到的灵石,灵宝,灵器,以及自己手下掌控的城池,权势,都被不容置喙地收回。
如果她没提前将那枚灵戒藏起来,估计连它都保不住。
所以。
正如温流光对此没了耐心一样。
她也对这种飘摇不定,后患无穷的生活感到厌烦,从这次之后,她意识到,事情做得再出色,再繁多,在有选择的前提下,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得到的东西是最虚无的,只需要一个借口,一场陷害,就能被悉数收回,比泡沫还要不堪一击。
那就让长老院没有选择。
没了选择,现有的就成了最好的,无可挑剔的,即便她什么都不做。
也因此,她现在根本不会去管这次天都来的所谓长老团的元老,相信他们见了鬼的考量。
这近百年的时间,她替天都做的事数不胜数,他们都没考察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看她与温流光打一场,就能有决定了?
温禾安见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推门出去,她将幕篱往头上一戴,在与林十鸢错身时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吐息如兰:“我交给月流了。”
林十鸢恍然大悟。
温禾安走下三楼,准备顺着侧门悄无声息离开,珍宝阁内每一寸地面都铺着雪白的绒毯,楼梯也不例外,脚踩上去,柔软得像是在踩着蓬松的棉花或是流动的云彩。
她在想后天晚上的具体安排。
温流光喊话让她在一品春来接人,一品春是天都这段时间的聚居地,里面卧虎藏龙,毋庸置疑,在那附近一定有布置什么棘手的东西。
她没傻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温流光下定决心要在她才恢复,孤立无援的时候试探出她的第八感,同时重创她,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既然双方都有所求,那么万事皆可商量。
她在脑中提前设想出那幅画面。
温流光肯定会将那十二个人押在显眼的地方让她看见,不然她不会现身,但她不会把他们放进战局里,因为两人打起来他们会死,她怕温禾安掉头就走。
最有可能的是,那些人会由几名长老亲自看着,就押在一品春不远处的地方。
她只要——
温禾安欲拐下一楼,正要继续深想,却听楼上有纱衣覆地的轻微声响,她扭头抬眼,见林十鸢停住步伐,捏着四方镜朝她示意:“再上来坐会吧,刚得到了个好消息,第二,第三批流弦沙陆续到了。”
她朝温禾安肯定地点头:“月流要到了。”
温禾安的心里静了一下,竟生出点尘埃落定,脚步终于可以一步迈到实地上的感觉。
自己的人,知根知底,用着安心,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温禾安听了林十鸢的建议,折回三楼的雅间等着,手里拿着四方镜翻看。这面四方镜是新的,加上方才的萧怀衫和齐艾,也就五个人。
陆屿然和商淮忙得不行,眼都没阖上过,没什么好闲聊的,她倒是很想和罗青山聊聊毒,可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实践派,很多并未见过的毒和蛊,你形容给他听是没有用的,他必须要亲眼见到病患的症状,才能真正对症下药。
而且没有陆屿然的命令,他也不会跟你聊得十分深入,只能为你解答一些浅显的问题。
也暂时没什么好聊的。
一刻钟后,女使领着两个人进入雅间,温禾安闻声抬眼,与其中一人对视,半晌,将手中冰冷的四方镜扣在桌面上,眼尾微弯,朝她轻笑了下。
月流几步走到她跟前,朝她拱手下拜,声音原本清冷,此刻因为难得的情绪外泄变得有点僵:“少主。”
温禾安扶起她,将她细细端详了遍,态度如常,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好像她们都没有经历那些糟糕的事情,缓声问:“温流光没为难你吧?”
“没。”月流话一如既往地少:“她不知道。”
不知道温禾安与她有那样亲密,因为在天都其他人眼中,她们的关系并不友好。
月流也在看温禾安,一会后,她唇线绷直,认真道:“少主憔悴了很多。”
静了会,她握了握剑柄,凛声说:“活下来就好。”
月流通身穿着紫金胄,身段高挑修长,带着种冷肃与蓄势待发的力量感,长发脆利索地束成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英姿飒爽,长期习惯使然,面孔一板,显得很是严肃不讲人情。
是个不可小觑的女将。
温禾安知道她不爱说话,这两句都算是真情流露,来得不容易了
,她拍了下月流的肩,某种无声的力量在肢体接触之中流动,什么话都无需再多说:“看来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月流习惯直接禀报事情,两句不算寒暄的寒暄之后,便道:“暮雀他们也到了,他们带了家眷,一路都没睡好,现在有点受不住,等安顿完他们,就立马来拜见少主。”
温禾安嗯了声,声音里带点不明晰的笑意,能听出开心的意味:“我猜到了。”
“桑榆那群人被温流光拿了。”
“我知道。”温禾安顿了顿,道:“后天要去救他们。”
月流颔首,紧接着从腰牌里往外一样一样取东西,身份牌,装着她所有私人积蓄和铭印的腰牌,以及一只陈旧的,眼睛黯淡不已,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有的木雕兔子。
温禾安最先接了那只兔子,拿在手中摩挲它并不柔软的耳朵。
月流道:“少主的四方镜属下没能保住,被王庭的人要走了。”
温禾安眼中笑意消散了些,她扯了下唇,低声说:“原来徐家起阵,是拿它当的引子。”
跟着月流过来的都是七八境修为的人,九境本来也没那么容易见到,只是因为这段时间萝州成了众矢之的,才让九境成堆聚集。
温禾安想了想,跟月流交代:“跟暮雀他们说,现在不着急来见我,让他们今日和明日在萝州城租几座宅子,最好是靠近城东的,到时候根据你的指示,腾出地方为桑榆他们疗伤。”
在温流光手里走一遭,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晚点再安排城里的乞丐流民,给他们钱,让他们去买伤药,岔开长老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