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许黟不在的日子里, 常来串门的人,除了余秋林,就是张铁狗了。
这家伙来, 自然不是闲得无事,他是来念书的。
虽然许黟不在家里,可走之前交代阿锦教他《千字文》,他这两个月, 跑来识字倒是识得勤快, 但许黟一回来考核他,发现他就学会了一百二十七个字。
许黟:…………
许黟沉默良久, 见着他一脸求夸的表情, 怀疑的想, 他当初想让张铁狗识字,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你作何感想?”许黟问他。
张铁狗沉思许久,有点不确定的说道:“我觉得自个的名字不好听, 我想换一个。”
许黟诧异道:“因为这换名字?”
张铁狗对上许黟时, 藏不住话,他撇了撇嘴角,嘀嘀咕咕的,就把事情给说了。
原来,这两月他十天九天跑县城,便在东街一处酒肆里, 遇见了一位小娘子。
这小娘子是酒肆老板的女儿,长得一面娇俏的好模样, 如今在自家酒肆里帮忙, 张铁狗头次见到,便喜欢上了。
那小娘子不比其他闺房女子, 生得腼腆不敢拿眼看人,她在酒肆里遇到买酒的客人,皆是大大方方的看着。
张铁狗这样的粗鲁汉子,头回对一个女孩子动了心,这两个月,常跑去他家酒肆买酒喝。
许黟听完,困惑的问:“这跟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我……”张铁狗心里郁闷,扯了扯袖子,咳着嗓子说,“那酒肆的老板,想给他家姐儿寻良婿,我的名字不好听,怕人家听了我的名,就不想考虑我了。”
许黟噎住:“……”
他道:“人家挑选良婿,名字不过次要,最主要的还是人品心性方面,你若人能得酒肆老板的眼,名字算不得什么。”
张铁狗听好兄弟这么说,心思微动,连忙说道:“你说的对,好兄弟你得帮帮我,我去酒肆好多回了,那酒肆的老板,都不怎么打眼看我。”
对方想要挑个看对眼的女婿,自然有高要求,能在东街开酒肆,应当也不是普通的小门户……
这话,许黟自然没有说,不过见张铁狗如此春心萌动,他对这个小娘子,也有些好奇了。
今日闲赋在家,两人空空对坐,这时,彼此心领神会,张铁狗主动邀请许黟去酒肆买酒。
许黟笑着应下,命阿旭拿钱袋来。
“自是买酒,今日当我请你喝。”许黟道。
张铁狗为人豪爽,听到许黟要请他吃酒,高兴地揽着好兄弟的肩膀,说要给许黟带路。
东街,一处寻常小巷里。
巷尾处支着一面写着“酒”字的幡布,走得近了,有阵阵酒香飘来。
这酒肆不大,外面有个可移动的车柜,上面摆放着一些碗碟,还有酒坛。
柜子前,有个年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躺在竹制的摇椅上,他脸色红润,两鬓处有黑斑,留着两撇时兴的羊胡须,神色放松,手里拿着蒲扇扇着风,别提多惬意。
听到动静,这中年人睁开眼,见来的是熟客,旋即笑着起身。
“张老弟,又来买酒了?”酒肆老板笑呵呵地问道。
许黟听到这称呼,嘴角不易察觉的扯了扯。
张铁狗却没觉得哪里不对,爽快笑道:“今日我兄弟请喝酒,拿你这最好的酒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眼睛瞄着酒肆里头,却没在里面见到心仪之人。
他脸上笑意顿住,多了一些失落。
酒肆老板“哦”了声,目光落在张铁狗旁边的许黟身上,他打量了一番,拱手问道:“这位是?”
他问着,一面观察许黟的面相,心里想,这年轻人长得一表人才,穿着不似寻常人家,虽也见不出什么大富大贵,但能是这身打扮,想来家里也有些底气。
“在下许黟。”许黟道,“前不久刚搬来东街。”
闻言,酒肆老板热情了些,请着他们入座,朝着里头喊:“梦姐儿,拿两壶最好的酒来。”
在酒肆老板喊了人后,张铁狗就心不在焉了,频频朝着里面的帘子望。
许黟便知道,这“梦姐儿”就是张铁狗喜欢的姑娘。
很快,一个头戴簪花,穿着半臂长背心,里面是紫红色的抹胸,下身搭配双侧开衩的合裆裤,外面再围着及膝的裥褶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炎炎夏日,女子多爱做清凉的搭配打扮。
梦姐儿这样的穿着,不仅凉快不少,还会露出两截细瘦的胳膊。
城中好多小贩、给主家当差的女使们,夏日里都爱这样穿,大家见了,并不觉得出格。
她在胳膊处,缠着两条浅黄色的臂抹,端着两坛用陶壶装的酒来。
迎上客人们打量的目光,也不羞涩,落落大方的碎步走来,把端着的盘子放下。
她声音清脆喊道:“两位官人,酒来了。”
张铁狗痴呆了片刻,被许黟推了一下胳膊,连忙回过神来,文绉绉的说:“哦哦,有劳小娘子了。”
“嗯,不麻烦。”梦娘子拿手遮着嘴,掩住笑意的说道。
她没多留,看了一眼张铁狗旁边多出来的人,转身回里头了。
酒肆老板适时的开口:“两位快尝尝我这酒,我这酒啊,一般酒肆里可没有。”
“是有何妙处?”许黟问他。
酒肆老板故作神秘道:“我娘舅家祖上有方子,这酒里还加了别的,光闻着就能闻出来不同呢。”
他帮忙将陶壶的盖子打开,片刻,就有一股香浓的酒香飘来。
这酒香不像药酒那样浓郁霸道,也不像寻常的黄酒,酒色也清澈。
许黟不爱喝酒,除了药酒,对其他酒了解不深。
反观张铁狗,在闻到酒香时,立马精神道:“好酒,这酒是不是酿时加了别的酒曲?”
“张兄弟果然是爱酒之人。”酒肆老板捧场道,“不错,我这酒确实加了不一样的酒曲。”
酒曲不下上百种,每一种的风味都不同,酿酒师傅的造诣不同亦会造成酿出来的酒不一样。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有什么秘法,自然不会与别人说。
不过,许黟还是从张铁狗的神色看出来,这酒确实有几分不错。
他浅酌一杯,光喝酒可不够,许黟又让酒肆老板上几盘可口的下酒菜来。
不多时,梦姐儿又出现了。
这回,梦姐儿放下吃食后,许黟替张铁狗询问道:“店家,你这怎么没有个正儿八经的酒保,反而是让自家小娘子来端酒端肉的?”
酒肆老板闻言,苦涩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是不想的嘛。”
他说罢,就顺势的坐了下来,仿佛有诸多苦楚,自顾自的就倒了酒来喝。
许黟眯了眯眼,想看他还有什么话。
结果倒好,张铁狗听他有难处,像个二愣子似的,立马喊道:“你有何难处,快说来,看我能不能帮了你。”
这酒肆老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了,两位官人若是觉得污了耳,且要跟我说,我便不再说。”
张铁狗催促道:“你且只管说。”
许黟:“……”
他作势要咳嗽,又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事关好兄弟的终生大事,他还是先暂且看着。
这回酒肆老板没有故作矫情,道是家里有个弟弟做跑商的买卖,买下来一批货,结果这货是下等货,被骗了。
这批货堆在手里卖不出去,只能是贱卖,卖完便亏了八十贯银子。
本来亏这钱就罢了,但这家里人不死心,跑去找那卖假货的,结果对方有钱有势,雇了人把去讨说法的几个人给打了一顿。
报官时,那人家偏说不是他雇的人,家里人找不到证据,吃了哑巴亏。
回来还要养伤,又多费了十几贯钱。
如此下来,竟是把今年给姐儿备好的嫁妆给赔进去。
这消息不知怎么走漏的,原本说好要定亲的人家,竟是口头反悔了,不想跟他们家结亲了。
因还没下聘书,这亏只能是往肚子里咽。
但家里的姐儿今年都十八了,只能是出了这下等的主意来……
许黟听到后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怎么觉得,这故事过于……巧合了。
“店家,你识得我?”许黟面色怪异地看他。
酒肆老板道:“听过许大夫的名号。”
许黟又问他道:“你可知道我以前住在南街?”
酒肆老板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但很快就收了起来:“不曾知道。”
许黟却是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张铁狗气愤道:“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张兄弟消消气,那些人咱们得罪不得,还算了吧。”酒肆老板反过来劝说他。
张铁狗正气头上,但也知道其中道理,心里多有郁闷,仰头就灌了一碗酒。
许黟道:“你这般喝酒,对身体不好。”
“我……”张铁狗刚要说什么,看到许黟平静的脸,把气话咽了回去。
许黟看了酒肆老板一眼,说道:“如此的话,岂不是对家里名声不好?”
“只要是有真心待我家姐儿的,如此我也能忍了。”酒肆老板掩面,不再做声。
他便是这么忍辱负重,守在里面的梦姐儿,却是泣不成声。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想出去,咬着碎牙,忍住了。
她岂会不知家里爹爹是什么个主意,那姓张的客人来了多少回,都不见他说这些话,今日却偏说,还不是因为旁边那位年轻郎君。
想来,爹爹是看中那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