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
    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橙黄色的光从?天?际洒在灰蒙蒙的高楼顶端，夜晚耀目的霓虹在此刻偃旗息鼓，商业街、人行步道，晚上最?热闹的地方，在这个点寥寥只有几个人，行色匆匆从?街头穿到巷尾，地上七零八落的堆着空啤酒瓶，只剩屁股的烟头，撕碎的海报，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切都有痕迹。
    当下狼藉的另一面是曾经的盛大——在这二十天?的时间内，这座城市的街景又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南区，这个城市经济和政治的中?心点，突然有了一点北区的影子。
    开车出来不到半小时，章驰已经见到了不下十五个流浪汉，中?青年为主，身上裹着报纸，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废弃金属，装点成半个屋子的形状——屋子四?面都是铁皮，只有正对着的面和贴地的面空着，容许那些四?海为家的人暂时挡风避雨。
    流浪汉的增多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失业人口，社会暴力，诸如此类的东西，联系向来紧密。
    卡洛斯监狱位于城市西南角，最?推荐的抵达方案是乘坐空轨，空轨的行驶速度快过地铁很多倍，地铁主要分布于城市的商业中?心，站点很多，主要为了方便人口在城市繁华地段的流动。空轨站点较少，速度快，通常站点都是知名的景点，某个学校，僻远但不乏有人口聚集的地方。
    卡洛斯监狱是a-11空轨的终点站。
    从?纪湛的公寓到卡洛斯监狱，排除中?途的上下站以及出门时间，空轨需要25分钟。而开车……开车需要两个小时。
    奇良的前车之鉴证明，乘坐公共交通出行，就相当于把脸凑到宝石骑士面前，问它有没有兴趣扇一个巴掌。
    宝石骑士策划撞车意外还?需要配合红绿灯和莽撞的酒驾司机，但公共交通系统内部到处都是摄像头，电梯，轨道线，甚至开关?门的瞬间——
    宝石骑士胆子大点，完全可以操控列车在她上车的时候突然把门夹住。
    一次意外的安全事?故。
    不过……
    自己驾车，也不代表能够避开宝石骑士的眼?睛。
    后面有一辆车，就在十分钟之前，莫名其?妙粘上了她，无论她如何变道，窜出去没有半分钟，那辆车又回?跟上来。
    章驰看向后视镜。
    一辆灰色的suv，车没有跟她并行，就若即若离的跟在尾巴后面，看不见驾驶员的脸。车牌号是南区的号码。
    现在她已经快要到出城的路口。
    危险会随着道路环境的空旷逐步攀升——车上的人在等?待一个没有目击证人的凶案现场。
    章驰唤醒终端，等?待轿车互联完成，语音翻选联系人名单——
    ——“赛乐。”
    ——“终端号码：xxxxxxxx”
    ——“您请求的电话正在拨通中?。”
    如果是海恩科技的行动，赛乐应该提前联系她。
    三种可能，第一，行动没有经过赛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现在是费程的心腹，宝石骑士仅剩的中?转站，宝石骑士在市中?心监控到她的车辆，后面必然有一个人调度全部行动。
    第二，赛乐反水。
    第三，赛乐出事?了。
    “嘟——嘟——嘟嘟嘟——”
    通信畅通，稳定而规律的等?待音，证明另一台专门用于联系的终端没有出现故障，开机状态，还?在使用，就在章驰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嘟”声停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背景音，手?掌摩擦终端外壳的声音，衣服发出的摩擦音。
    章驰吊起来的心放了下去。
    然后，对方一个“喂”，她刚刚摆正位置的心脏又一脚被踹飞到九霄云外。
    ——这不是赛乐的声音。
    “喂”字没有得到回?应，那边又说——
    “魏易？”
    沙哑的男声，不确定的态度，不怀好意的语调，混合成一个突然出现的形象。
    一种无法描绘的直觉。
    这个人是费程。
    费林飞的亲哥哥。
    “我知道是你。魏易。”
    费程的声音从?终端另一头穿过来，经过轿车扬声器的放大，在封闭的空间当中?出现诡异的混响效果，明明他的嗓音并不尖锐，但那种阴测测，凉丝丝，老鼠、蛇，冷血动物专属的阴湿感，四?面八方冲击向章驰的脑袋。
    一个炸弹投入湖中，轰隆一声，溅出来的都是寒意。
    “你杀了费林飞。”
    完全肯定的语句，没有任何的怀疑，陈述一件无法被更改的事?实。
    ——他不接受质疑。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接电话的不是赛乐？为什么他没有提前告知你行动内容？为什么我会拿到赛乐的备用终端？”
    章驰看了一眼后视镜。
    车还?跟在后面，暂时没有异动。
    “他死了。”
    “我一枪打死了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高明，拿捏着赛乐的把柄，以为万事?大吉，以为这样?就能够扳倒海恩科技？”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冷的、克制的笑声，抖啊抖，断断续续从?扬声器传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章驰脑海里出现费程弯着腰，在地上打滚的样?儿。
    她能感觉到对面那个人的危险，但是又觉得很好笑。
    不过她没有笑。
    这样?不是很礼貌。
    “臭虫。”
    “蠢货。”
    “下等?人。”
    章驰打了一下方向盘，现在车开始进入隧道，即使关?着车窗，车内的噪音也很显著，章驰手?伸到轿车的控制面板，按住音量键。滑动，往上。
    费程骂了有好一会儿，喘了一口气，急促的声音回?归一开始的平静。
    “我砍掉了他的脑袋，掏出来他的眼?珠，踩得粉碎，我用机器一点点扒掉了他的皮，打断了他的胳膊，腿，内脏掏出来用压力机碾碎，搅在一起喂狗，现在他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你愿意给我一个收货地址吗？”
    “我把他寄给你。”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电话两端，没有任何人继续说话。
    章驰能够听到对面传来的呼吸声，稳定，正常——他还?守在终端前。
    他在等?待自己发表意见。
    表现出来恐惧，害怕，诧异，对他无所不能的尊敬。
    “你有看过心理医生吗？”章驰说，“感觉你很可怜。”
    又是沉默。
    终端那头是比刚才更久的沉默。
    呼吸声还?在扬声器中?藕断丝连，像不断冲刷礁石的浪涛一样?，从?一开始的平静，逐渐加速的波澜，再?到一个猝不及防卷来的巨浪。
    呼吸重得好像一头吨位惊人的野兽。
    “你的下场会比他还?惨。”
    恶狠狠，带着喘息的声音从?终端传来。
    “你不过是一个跳蚤，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臭虫。”
    “你什么都不是，你连光明正大跟我见面的资格都没有。你算个什么东西？”
    “跟海恩科技做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纪湛是，你也是。”
    他喘息的声音又在尖锐的攻击中?逐渐得到了缓解，最?后，又回?到了一开始平静的，胸有成出的阴冷。
    “好好收着我给你的礼物吧。”
    嘟嘟嘟嘟嘟嘟嘟——
    通讯挂断。
    章驰放缓车速，后面那辆车没有从?她的身边擦过，还?是那样?，眼?疾手?快地同时调整车速，跟影子一样?难舍难分。
    章驰加快车速。
    那辆车也加速车速。
    高速行驶十分钟后，道路上已经看不见其?他车辆了，他们来到一段曲折往上的盘山公路。
    山和岛从?来是监狱选址的优先?项，号称史上最?安全的监狱在垃圾岛，那里四?面环海，卡洛斯是安新市最?高的一座山，监狱位于山巅，出城的路只需要开不到一个小时，剩下的一个小时都得耗在这一条盘旋上升的狭路上。
    道路左侧是悬崖，右侧坚硬的山石，葱郁的大树傲立于山壁之上，风吹过来，有落叶徐徐往轿车挡风玻璃上砸。
    除了风向，轿车转弯的方向也在妨碍落叶的归属，就在落叶短暂挡住视线的刹那，车行驶到一个曲度极大的拐口，后面那一辆车突然开始加速，往靠山的那一侧窜过去。章驰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上去，拉着车子往里侧靠拢。
    车头的攻势被挡住，章驰的车子更早一步挪到屁股后面那辆车的车头前面。
    ——这是这段山路最?狭窄的地段，如果这辆车占据了里面的位置朝她别?车，她有很大的风险被撞下山崖。
    被陡然拦截的车一改刚才温吞的跟踪模式，油门猛踩，章驰赶紧一脚油门拉开距离，两辆车有惊无险驶过弯道，章驰看向后视镜，司机打开了车窗，一只手?从?车窗伸了出来。
    手?的主人穿一身土褐色的薄款夹克衫，胳膊肘抬起来，轻薄的夹克衫有明显的凸起，衣服越绷越紧，最?终直接从?中?间撕
    裂一条大口，露出来枪灰色的金属小臂，小臂往上折叠，胳膊肘直接移位，弹出来一个小型炮台。
    炮台。
    炮台。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