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六 轮回
一场宴被白初这么一搅合,长决愤然告辞离去。
“上神赐宴,即便是尸干毒酒,他也合该含笑食下去。”白初看着那青衣长袍遥遥消失在天际,眉目里闪过几丝不满,“区区一个万余岁仙龄的小仙,赴主人家的宴,稍微不满便含怒离开,当真无礼之致。”
长决走时,白炘未拦,放任他径直离去。此时,殿阁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他看也不看她,执起几案上一盏清茶,抿了口放下:“白初,你这样有意思?”
那样一番捉弄,白初耍得明显万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故意。
君上看出来了,却不阻拦,何故?
“有意思,自然有意思。”白初含笑,剔透的眸子转掠侧目过去,目光冷绽,“君上,这个人来青丘干什么?”
“道歉。”
简简单单两个字,倒是和那道士说法一样。
得罪了青丘,道歉是肯定要的。看着似是长决得罪狐帝,可若有心人要往大了说,便能扯到整个仙界不满青丘的大罪过上。所以,纵使不是长决自己主动甘愿,也会被天君责令而来。“道歉”的这个由头,绝对没有假。
“玄穹境那日,明摆着是青丘作为苦主向玄穹问责,这事横在两家之间,不管是归于公事还是私事,都不需旁人参合。”白初眯了眯眼,伸手拿过白炘桌上的茶杯,将茶倒掉,在里头倒上了酒,“一众小仙都知道这是连天君都无权过问的事情,这个已居上仙之位的道士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凑上来?”
男子淡漠的眉眼里神色未变。
“四海八荒,谁都知道得罪狐帝的后果有多严重。”白初将那酒搁在几案的桌面上,素指纤纤一点一点的用指尖把它缓缓推过去,“这个道士是不惜冒着得罪您的风险出言不逊,是真傻呢?还是真傻呢?还是真傻呢?还是……”语音微顿,下一刻声音阴沉得近乎邪魅,“别有目的?”
狐帝面上依旧没有一点异样神情的变化:“白初,即便他有别的目的,也不是你该参合的。”
“的确不是本君该参合的,那道士当日在玄穹那么肆无忌惮,明显不怕君上怪罪。”白初弯唇,眼光悄悄往下放,“盛怒之下的君上,本君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一个小仙,哪来的胆?”
男子盘腿而坐,宽长的衣袖掩在膝上,袖口半褪手腕,露一截玉色皓腕,腕上一条红绳圈住,七曜琉璃石晶莹且剔透。
白初目光在那腕上微微一停,眉宇间舒展不少,笑意自嘴角缓缓散开,朱唇微启,缓缓道:“君上,那个道士真该庆幸他成仙的那一世投的男胎。”
淡漠的面色微凝,侧目睨来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寒意:“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可不是君上的风格。”淡淡勾起的唇角里头含着笑,声音却是冷着的,“本君原本未怀疑他,但无奈君上您对他的不同表现得太过明显,看着虽荒谬,却由不得本君不怀疑,这个长决就是当年那个凡人的转世。”
凡人生死经轮回,轮回一世,一世之后还有多世,往复如许。轮回之中,出生会变,相貌会变,性格会变,性别也会变。魂魄依旧是那个魂魄,人却不是之前那个人了。
“君上应该知道,这个道士不可能等同于那个凡人。”
空气间气流似陡然凝滞,一瞬之间殿阁之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但,只有那一瞬。
“这本该是君上的私事,本君不参合。”面上再无笑意,神情肃穆的青丘帝姬,在冷静沉着的时候,像极了狐帝。淡漠的眉眼,似什么也不在乎,一旦盯上什么了,凌厉果决,绝不含糊。“可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我青丘之主有半点损伤,本君会毫不客气的亲手手刃了那个道士!”
最后的声音微高,尾音在殿内回旋了几声才消匿在空气里。她的话里说的是“青丘之主”,不是“君上”也不是“哥哥”,虽然三者都是同一人,里头的意思却有了些微的变化。
白炘这才正眼看她,淡漠的双瞳,里头似带冰锥之寒,生冷,锋锐。
白炘从没有想过,他一手带大的青丘帝姬会以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这样的话。话里的内容,句句刻意激怒他,每字每句都能让他找到由头狠狠教训她一顿。
可她说的话,他却偏偏反驳不了。
话虽然难听,却一句都没有说错。什么时候起,他青丘总是惹事闯祸的帝姬也会想着顾念大局,顾念他?他冷冷看她,此时此刻,不知道心里是该欣慰还是该怒。他看了她一阵,开口:“撕我只鸡腿。”
“……”
“……”
白初瞥了眼他几案上的素食,僵了僵嘴角,然后,悠悠一叹,顺着桌面把自己几案上一整盘鸡给他推了过去:“狐狸要吃素,这话您可千万让下头人嘴巴闭严实了,传出去我都替您觉得丢脸。”
“再多嘴一句,这一桌子素食就全赐你吃掉。”
“……”白初别过头,扯回推过去的那盘鸡,愤愤道:“公报私仇,鸡不给你吃了。”
“……”白炘面无表情把那盘鸡扯了回来,将那盘“绿帛衣下玉人舞”给她推了过去。
“……”
冷战了数日的兄妹俩,和好方式总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总是容易莫名其妙的说出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
“阿初,你几日没有见着你儿子了?”
没由来的一句话让白初微怔住,她偏头想了想:“似乎……有一阵了?”
近来事情繁多,在周遭一件件大事面前,她很容易忽略掉周围一些人和事。
作为一个母亲,白初从来和“合格”两个字不搭边。她从小没娘照顾,便不知道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应当是怎么样的。
青丘的狐狸崽子在黑毛这个身量大小时,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三天两头寻不见是常有的事。她小时候也好动得很,连着数日夜不归宿,君上也没见怎么搭理她。
因此,在白初发觉自已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着儿子了的时候,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