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妖女
正月十四的清晨,长安一切如常。
京师百万人口,知道杨慎矜完蛋的,连五百人都不到。
别看参与的龙武军有两千人,他们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抄的是谁的家。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能问东问西,不准有好奇心,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抄家分两种,正大光明判罪,公之于众,那么知道的人肯定多。
另外一种,低调行事,降低影响,杨慎矜就是这种,那么这类抄家进大门之前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府门口挂着的牌匾摘下来,反面朝上覆于地下。
所以龙武军进去之后,一门心思找东西,只知道是级别非常高的大臣家宅,并不知道是谁的,就算能翻出一些文字记录,不好意思,他们也不认字啊。
陈宾做为陈玄礼的长子,认识的字都不超过三百个,这在武将里面都算不少的。
因为你没时间读书,也没必要读书,家里也没有那个氛围。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禁军大多都是世袭,没有必要费那个劲去读书,因为读书很费钱,书籍是非常非常昂贵的,很多书籍你有钱都买不到。
都知道明经科要考四书五经,你家里有四书五经,但是你能看懂吗?那玩意不是你能背下来就可以的。
谁还不会背啊?
世家大族,人家的藏书当中,会有很多大儒对四书五经的注解和研究,祖宗当中本就有不少文化人,也会流传一些自己对某类书籍的看法和感悟,这才是宝藏。
但是你搞不到的,这是比金钱田亩更为贵重的遗产。
那么你就只能请老师了。
牛比的老师你请不到,请来的都是半吊子,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拜师。
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贺知章是李白的老师,但是当下,两人确实有师徒情谊,因为我们要明白一点,高官一般会推荐哪种人?
首先,你给了我好处,所以我帮忙,但是李白没钱啊,贺知章也不是贪官,所以这一条不适用于他们俩。
第二,我跟你家里某些长辈是故交,我看在情面上推荐你,李白也没有这个条件,别看他的妻子是中宗李显时期的宰相宗楚客的孙女,但是宗楚客可是带头支持韦皇后称帝的,基哥最后亲自料理的他。
再说了,李白属于凤凰男,落魄女婿,世家大族是不会扶持落魄女婿的,因为这类人一旦起来,会影响女儿在家里的地位。
落魄女婿跟赘婿没啥区别,都是不会被帮衬的对象。
第三,你非常的有才华,那我生出为国举贤的心思,所以举荐你,李白也不行,他的诗无疑是最屌的,但是除了诗,他也只有喝酒还行,其它都不行,完全不具备国之贤良的条件。
那么还有一条,你是我的门生弟子。
师父帮徒弟,那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李白在三天前进京,已经住进了贺知章的家里,这小子也确实厉害,走到哪都能混吃混喝,但是他有一点非常令人讨厌,就是嗜酒如命。
不过贺知章并不讨厌,因为李白喝醉酒之后,才能写出好诗。
这与武明堂现实与虚幻的观念不谋而合,要么说李白是华夏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呢,因为他的诗里,将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而王维是另一个极端。
“在青龙寺?”
李琩很久都没有见过王维了,本想着明天就是你们的决战之夜,看看你准备的如何了,结果王维的管家告诉他,王维住进青龙寺已经半个月了,正在吃斋念佛,枯坐修行。
当然了,李琩也是顺路过来的,王维在蓝田县有大别野,但是在长安的宅子却不大,估摸着是向往山水田园,长安的宅子不过是寄居之所。
王维的家就在大兴善寺隔壁的里坊,而与大兴善寺隔着一条朱雀大街的,就是玄都观。
李琩不迷信,但是家里人肯定迷信,如果就这么带着那个韩珠团回去,怕不是郭淑会立即炸毛。
所以他在这里等,等玄都观派来的那个女冠,听说这个女冠道法很高,可以镇宅驱邪,法力无边。
既然这么牛逼,肯定不是年轻人。
正如李琩预料,六十多岁的女老道,身形枯槁,白发苍苍,看着还挺吓人的,你还别说,这种模样才能镇的住邪秽啊。
“可是贞居子?”李琩看了一眼女道士背后的四个年轻女道士,颇为礼貌的做了道揖。
那个叫贞居子的女冠点了点头,看向李琩背后的马车:
“人在车上?”
“嗯,”李琩道。
贞居子道:“有贫道在,万事无虞,隋王不必担心,请在前引路。”
贫道贫道,贫意为本,含谦逊、谦卑之意,可不是我很穷的意思。
接下来,李琩带着五个女冠,朝着安兴坊返回。
其实那个韩珠团,啥也没有,就是一个正常人,哪来的什么邪气?骚气都没有。
但是从杨慎矜宅子里出来的,似乎眼下都成了邪魔外道了,就连驾车的郭敬,一旁的李无伤和牛五郎都是一阵心虚,就好像车厢里坐着的真是个妖魔鬼怪。
什么转世轮回,神仙妖魔,都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轮回转生一说,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我们存在的世界,是被某一未知设计好的,所有的世界框架和生命体系,都是造物主的杰作,那么圆周率就可以算到最后一位。
但目前为止,圆周率还没有算尽。
韩珠团还不能走大门,也不能走后门,而是翻墙。
贞居子带着一名弟子进入车厢内,不一会,扔出了韩珠团身上所有的衣物,放在平常,是个男人就会忍不住看一眼。
但是眼下,除了李琩,李无伤他们一个个的都背过身去,就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即使贞居子好心提醒李琩避讳着点,但李琩完全不为所动。
我爹妖邪不能侵,那么我也一样,不然我怎么当真命天子。
这些衣物,会被放在一个火盆内烧成灰。
重新换了一件法袍的韩珠团,披头散发的出来了,法袍上绣着各种符箓铭文,额头上还被用朱砂画了一道符,估摸着是镇压用的。
忒夸张了,连吴怀实都知道,这女人没什么问题,交到道士手里,小问题也成了大问题。
小题大做,才能显出你们的能耐是吧?
“此物不能过门,只能越墙,脚不能沾地,还需要倒着进去,隋王想想办法吧?”贞居子道。
李琩一愣,你给老子出难题?
王府的院墙怎么也有将近三米,她怎么倒着进去,孙猴子翻跟头也没有倒着翻啊?
李琩一脸懵逼的看着院墙,再看看表情无喜无悲的韩珠团。
扔过去?
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叫来管家张井,开始着手安排。
宅内会有下人们拉开一张被褥,负责接人,而外面李无伤六人,负责将人倒着扔进去。
“无妨的,妖气已经被镇压,你们不要看她的眼睛即可,”贞居子眼瞅着李无伤他们一个个的都不乐意,于是安慰道:
“有贫道在,她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伤不了人,也害不了人,不过你们要小心,力道要吃准,别扔偏了。”
里面负责接人的,眼下也一个个都蒙住了眼睛,真要扔偏了,韩珠团的尾椎骨怕不是得断。
换做从前,能碰到美女的大腿屁股,是多么引人遐思的一件事,但是眼下,李无伤他们一个个苦着个脸,内心深处除了后怕,压根都感觉不到自己抓着的是女人。
要不是李琩下的令,给多钱这事都不能干。
而李琩也只当是一次服从性测试了。
“一二,一二,一二,起”武庆反正是不干这活儿的,左手捂着眼睛指挥着李无伤他们。
随着一声起字,韩珠团被扔上天空,飞过院墙之后,稳稳的落在墙内张开的厚重被褥上面,紧接着里面的人便将她卷了起来扛在肩上,只留前后空隙免得闷死在里面。
“不要着急,我算算,”贞居子走后门进来之后,先是在宅内转了一圈,掐指一算,指着东北角方位道:
“宜安置在那里。”
李琩直接拒绝道:“不行,换个地方。”
东北角,那是东宅的紫烟阁,武明堂在那住着呢,指定不行。
贞居子也不让步,道:“那边有人居住?那就让他们搬走。”
“不行就是不行,换个地方,”李琩有心测测对方的水分,女老道要是肯让步,说明她指点方位完全就是胡诌。
贞居子见李琩这么执着,无奈只好重新掐指,又指了一处地方:
“那就换那边去吧。”
瞧见没?不论算卦的看相的,都有好几手准备,反正话不会给你说死,贞居子估摸着是觉得紫烟阁的住宿条件好,她想住那。
因为这些女道士是需要跟韩珠团住在一起的,她们不在一起,大家都不放心啊。
“行,”李琩点了点头,随后问道: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贞居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叠成三角的黄色纸包,递给李琩道:
“三天之内,携此物可随时见面,三日将尽之前,找我换个新的。”
李琩接过纸包收入怀中。
“也给我一个吧,”武庆凑过来赔笑道。
他不用见韩珠团,但还是觉得身上带着灵符保险一些。
“休提,”
贞居子拂尘一甩,板着个脸,开始指挥人将韩珠团送入那座小院
郭淑得知这个消息后,自然是心情极差,但是她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是圣人旨意。
她嫁人时候带来的奴仆当中,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比较懂这类神神叨叨的的讲究,于是郭淑让她在宅内布置一下,以免西宅这边被冲到。
还专门派人去鸿胪寺请司仪令,为的是帮着看看王宅内,是不是还需要布置些法阵和压胜之物。
她对玄都观来的女道士,还是放心的,但自己再做一些安排布置,可以更放心。
李琩回家没多久,吴怀实便来了。
“杨慎矜死了?”李琩问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你前脚刚走,旨意便来了,赐死,给他找了条白绫子,上吊了。”
李琩一阵唏嘘:“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不懂事,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心里没数吗?”
“我看呐,也不全是他的错,”吴怀实还是在李琩扩建新宅后,第一次进来王府,上一次接武明堂,没进门。
只见他四下打量道:
“是他没守住本心,被那些邪魔外道趁虚而出,以至坠入邪道,史敬忠、王夙等妖人领杖一百,侍女明珠、春草等侍女,被裴夫人带走了,也是要驱邪的,圣人仁厚,没有追究无辜的人。”
刑不上士大夫,意思就是对高级别官员,不能用刑,死也要让他死的体面。
而史敬忠等人,名义上没有杀,实际上就是杀了,还是用刑杀的。
因为杖刑这玩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数目超过二十,基本就是要打死了。
但是既然皇帝说一百杖,那么用刑的人就必须要保证,在第一百杖的时候才能将人打死,不能早不能迟。
想想都知道有多痛苦了,那都不是皮开肉绽了,只怕整个盆骨和血肉都被打成碎泥了。
李琩叹息一声,似乎对杨慎矜的死还比较惋惜。
不过吴怀实接下来的一句话,他又高兴了。
“隋王的食邑一直没有补全,奴婢离开杨宅的时候,右相已经安排户部,从杨慎矜的田产当初划拨出一些田亩出来,给你补全,”吴怀实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那么吴将军来找我,恐怕还有其他事情吧?”
“没错,”吴怀实小声道:
“这个韩珠团身上肯定有秘密,隋王要搞清楚,当然了,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李琩故意问道:“是吴将军的意思,还是圣人的意思。”
吴怀实呵呵一笑:“隋王明知故问。”
说罢,吴怀实又道:
“至于裴夫人,过了上元节,隋王早点将她劝回洛阳,贵妃不喜欢她,一直在跟奴婢打听她的动向。”
“贵妃为什么不喜欢她?”李琩又问。
吴怀实一愣,你是故意的是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说话只说三分意,你自己猜吧。
“奴婢又去哪知道呢?告辞,”吴怀实拱了拱手,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