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有缘无分
神像被迎回了兴庆宫,一路上声势浩大,所有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这是基哥故意造势呢。
当一个人决定安享晚年的时候,一定需要给自己上几道保险,后世是退休金、存款及各类财产,不到死的时候,不能交给子女。
基哥则是两手抓,一边掌握中枢,牢牢控制大权,一边拉拢民意,为自己塑造崇高的声望,这样一来,民间不会造反,朝堂造不了反,他的老年生活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开始了。
兴庆宫有一大同殿,被用来存放玄元皇帝像,享皇家祭祀,以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5像陪祀,则天皇帝是不配的,因为她不姓李,不是道祖的子孙。
李隆基还召宫廷画直及民间丹青之妙者入兴庆宫,观摩玄元皇帝像,然后作画像。
到最后,李隆基会从中间挑选出一幅,做为大唐所有道观当中的道祖神像样本,并颁布旨意,所有州级行政单位,全部在当地修建开元观,用以将来供奉道祖真身神像。
最恐怖的一点在于:直视道士为皇族宗室。
以前是斜视,现在直视了,从今以后,大唐道士的地位无疑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闰四月十五。
盛大的祭祀典礼开始了,长安城里但凡有品级的,全部参加。
李隆基望着大唐的臣子,心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劳心费力了,此番过后,他可以舒舒服服的想干嘛干嘛了。
因为是李琩迎回玄元皇帝像,所以不少臣子发声,为李琩讨赏赐,有说加封官职的,有说封个什么真人的。
他们其实不是冲着李琩来的,完全就是拍李隆基的马屁。
神像确实是李琩找到的没错,但最大的功劳还是李隆基,而李隆基早就算到了这一点,道号是肯定不会给了,因为当下的大唐,你给封个什么真君、真人的,在民间的威望比当官的只高不低。
所以李隆基给了一个从一品的武散官,虚职一个:骠骑大将军。
“真让人眼红啊,怎么最近什么好事都落在他头上了?”
祭祀典礼中,皇十三子颖王李璬一脸不满的牢骚道:
“人家在外面风风光光,潇洒自在,咱们呢?也只有这种礼仪中才能露个面,唉以前还笑话人家,现在想想,我比人家可笑多了。”
他的亲妹妹就是昌乐公主,窦锷的媳妇,因为窦锷的事情,他现在对李琩非常不满。
巧了,永王李璘也是如此。
李璘冷哼道:
“怎么就风光了?我看他就是长安最大的笑柄,贵妃这两个字他都能说的出口,太极宫的城墙都没有他的脸皮厚,呵呵令人唾弃。”
眼下的十王宅,看李琩不爽的大有人在,不论新仇旧怨,加起来能有六七个。
李绍对此无动于衷,他与李琩正在步入蜜月期,但这并不代表,他希望别人与李琩之间的关系也能改善。
实际上,越恶劣越好,这是人的正常心理。
盛王李琦听到几人的议论,没有任何表示,他已经习惯这些人在背后说他兄长的坏话了。
说吧说吧,你们说的越多,说明你们越嫉妒。
老大李琮冷哼道:
“郭四娘也是命好,祖母托梦,她双身,正好撞在一块,还是在姑母的延生观,你们刚才也看到父皇对她如何嘉奖了,完全就是当儿媳对待的。”
“大哥说的什么话?”亲弟弟荣王琬皱眉道:
“那可不是就是儿媳吗?十八郎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出嗣归出嗣,再怎么说也是兄弟。”
眼下十王宅这帮人里,讨论最多的,就是关于郭淑。
一个比一个心里明白,但嘴上都在装糊涂,硬着头皮承认了郭淑被托梦的事情。
不承认不行啊,不承认郭淑,就等于不承认圣人。
“我看呐,郭四娘怀着的多半是个女的,”仪王李璲道:
“我可不是咒十八郎啊,不是有那句话吗?宅内男丁宅外女,她是在外有的身孕,多半是个女娃。”
“男女有区别吗?”延王李玢朝着前方点了点下巴,皱眉道:
“别计较这些了,杨玉环出来了,不会是今日册封吧?”
太子李绍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高台上一身道袍的杨玉环。
贱人!狗男女!什么不要脸的事你们都能干出来。
他背地里,说服不少官员出面,劝阻李隆基册封妃子,当太子少师,大唐军方第一人的信安王李祎灰溜溜的离开兴庆宫之后,李绍就知道,这事拦不住了。
李隆基与李祎的谈话,只字不提杨玉环册封的事情,而是将李祎当年在军中培植自己党羽的事情都给捅了出来,李祎心知肚明,他要再敢提,圣人就敢拿这些事办他。
我一把年纪,马上就要入土的人了,最后关头可不能出事啊,否则牵连子孙后代,得不偿失。
军方系统,是非常特殊的,在这里面做事,任人唯亲是第一要义。
除了朝廷特别任命的之外,其它重要岗位,都必须牢牢握在自己人手里,这样一来做为主将才可以对麾下的军队如臂指使,不至于出现调动不灵的情况。
所以说,在军中是必须这么干的,偏偏你这么干,在朝廷这里又是个把柄。
等于卸任之后的军方将领,其实头顶上一直都悬着一柄剑,这柄剑直到你死亡的那天才会消失。
李祎怂了,挨了一顿骂走了,别看挨了一顿骂,事后还有赏呢。
从太子少师,顶替萧嵩走后留下来的太子太师,而萧嵩出任洛阳没多久,就被裴敦复给顶替了。
这就是听话不听话的区别。
等了半天,没等来杨玉环的册封,李绍松了一口气。
他早就有了安排,杨玉环被册封之后,朝堂上立即便会有声音,奏请圣人追封他的母亲为皇后。
李适之这次很够意思,决定帮他这个忙
“是隋王?快请进来,”
四月十七,达奚盈盈宅,开门的是颜令宾,这让李琩颇感意外,再看对方额头上有一处明显伤痕,皱眉道:
“窦锷还对你动手了?”
颜令宾笑了笑,没有回答,事情都过去了,她不想再提,也不想因这件事再起风波了。
李琩笑着转移话题道:
“你怎么不在挹翠楼,跑这里了?”
颜令宾现在视李琩为恩人,无论身心,都与李琩极为亲近,闻言打趣道:
“您就别装了,金吾卫每天都在长安巡查,您能不知道吗?”
李琩哈哈一笑,是的,他知道。
颜令宾在见过颜允南之后,彻底洗手不干,如今好像是在给达奚盈盈打下手,处理一些账目问题,风月场上的事情,她再也不掺和了。
小院内有一块田圃,被颜令宾种了一些蔬菜,李琩知道达奚盈盈眼下正在待客,所以不急着前往,而是坐在菜田边上,望着除草的颜令宾,笑道:
“颜楼主似乎乐在其中。”
颜令宾微笑点头:“半辈子都在做不喜欢的事情,如今终于可以自在由我,自从见过隋王之后,奴家好像转运了呢。”
“达奚盈盈在跟谁见面?”李琩问道。
颜令宾答道:“千牛备身独孤士明。”
“不认识,他阿爷是谁?”李琩问道。
颜令宾道:“右骁卫左翊府中郎将独孤礼。”
“噢知道了,”李琩恍然道:“颖王李璬的小舅子。”
窦锷娶的是颖王璬的妹妹,颖王璬娶的是独孤士明的姐姐,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是来找麻烦的?”李琩问道。
颜令宾微笑摇头:“不是的,他最近常来寻娘子,隋王不知道吗?”
李琩摇了摇头,金吾卫没有跟他汇报过这个人,可见独孤士明每次来,还是颇为隐秘的。
恶钱的事情,独孤家多半也有份,这可真是满朝勋贵沆瀣一气,吸血百姓。
李琩也不着急,还在一旁帮着颜令宾提水,用来浇灌菜园,两人之间的配合还挺默契。
许久后,后院有人声和脚步传来,达奚盈盈微笑着将一名年轻俊俏的郎君送了出来。
她见到李琩之后,顿时一脸错愕,随即笑靥如花道:
“这是哪来的田舍郎?莫要坏了我的菜铺。”
独孤士明的目光也随即落在李琩身上。
他俩不认识。
千牛备身,一般都是年轻人,十六岁就可以干,二十四怎么也会离职,而且离职之后,官职是由皇帝亲自安排。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皇帝的警卫员。
眼前的独孤士明,应该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入宫时间短,压根不认识李琩,何况李琩今天一身便服,未佩金鱼袋。
“你这菜田太小了,够谁吃?”李琩搓了搓手掌的泥土,随后在一旁的水桶内洗了洗手。
月余不见,达奚盈盈再次见到李琩的时候,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类似于旧友重逢的喜悦:
“反正不差你一双筷子。”
一旁的独孤士明好奇道:“这位郎君是?”
达奚盈盈抬起袖子遮住嘴巴,在后者身边小声嘀咕几句。
独孤士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朝三人拱手笑道:
“我还有事情,就不打搅诸位了。”
等人走后,颜令宾好奇看向达奚盈盈:
“娘子是怎么回答他的?”
达奚盈盈脚下一笑,道:
“我告诉他,这位田舍郎,与杨玉瑶的关系可不一般。”
李琩一脸愕然,哪跟哪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三人就这么围绕在菜圃周边,饮酒聊天。
颜令宾一身布衣头发挽起,仿佛一农妇般,侍弄着刚刚窜出土的葵菜和莴苣,李琩与达奚盈盈则是坐在边上,时不时帮着传递工具。
小院的情景,颇具情趣。
“你是说,这个独孤士明跟杨玉瑶勾搭上了?”李琩一脸诧异。
达奚盈盈笑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个杨玉瑶又是个疯妇,喜抛头露面,近来常去各种戏场庙会,以其长袖善舞,已经结识了不少长安权贵,独孤士明只是其中一个,听说这几日,通过驸马张垍,结识了刚刚返京的李太白,舔着脸让李白给他做诗呢。”
李琩表情复杂,历史上确实记载杨玉瑶玩的挺花,糟蹋过不少俊俏的少年郎,但没听说跟李白还有关系啊?
你可别霍霍李白啊,别坏了他的名声。
“我竟不知道,”李琩苦笑道:
“我只知她最近少有入宫,常离宅游玩闲逛,倒不知她如今已经在长安闯出了一番名气。”
达奚盈盈抓了一把蜜饯塞进李琩手里,而她则是吃着油炸的馓子,笑道:
“这个女人心志高远,她常常拉着杨銛一起,出席各类宴会,杨銛虽不擅交际,但也因此混了个脸熟,特别得张垍照顾,看样子张垍这是要在杨”
说着,达奚盈盈故意顿了顿:“要在贵妃身上下注了。”
李琩斜目瞪了她一眼:
“拖那么长音恶心我呢?”
“哈哈”
达奚盈盈笑眯眯的起身,拖着一阵香风,来到李琩背后,双臂伸出抱住李琩脖颈,脚尖离地,像是跷跷板一样,一点一点晃悠着,道: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别人怎么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贵妃两个字,一定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侯莫陈超没有撒谎,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何常有人评价你做事总是出人意表,贵妃贵妃,也就是你的脑袋能想得出来,张垍无论如何巴结杨家,都抵不上你这两个字,你这叫坐收其成啊。”
李琩被达奚盈盈脚上的力道压迫,促使身子一前一后的晃荡,闻言道:
“你上面那些人,押注否?”
达奚盈盈俏皮的冲着颜令宾眨眼,整个身子趴在李琩背上,仿佛女儿在讨要父亲的宠溺,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窦锷被免职之后,他们没有再召唤过我,也就是韦昭训家里那个小娘子,时不时来找我的茬,你都做什么了?惹得人家动了春心。”
“我跟她可是干干净净,”李琩笑着看向正停下手里动作,听他们俩聊天的颜令宾,道:
“我觉得韦三娘只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
达奚盈盈一口咬在李琩耳垂,语声柔嚅道:
“那也是因为你。”
颜令宾也在一边道:
“这个小娘子近来风头正盛,南曲的客人们当中,很多人聊天的话题,都离不开她,听说去年开始,便是长安少年郎君们趋之若鹜的正妻人选,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贵人们踏破了,今年十六,更是出落的美人如玉,她要是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世家公子们蜂拥而至之处。”
李琩将背后的达奚盈盈推开,笑道:
“都是白费心机罢了,京兆韦氏选婿,首选李杨,其次杜、裴、王,不是这五姓出身,基本已经没机会了。”
达奚盈盈轻哼一声,装出一副吃醋的表情道:
“你不刚好就在其中?”
她现在对李琩是没有感觉的,准确来说,她对任何男人都没有感觉,这与出身和成长经历有关,后世许多高龄未嫁女,都是因为家庭不和谐影响了她们的心理。
不过如果和李琩睡觉,她倒也不会拒绝,肉身和灵魂是分开考虑的。
“我都有正妻了,你听过哪个韦家嫡女给人做小的?”李琩还颇为正经的解释道:
“十王宅只有两个人,娶的是京兆韦,一个是太子,一个是老四棣王琰(郧公房),韦家的眼光可不低,选婿都是宗族议事决定的,尤其是韦妮儿这种大宗,她之所以如今在长安这么抢手,不过是韦家待价而沽的手段罢了,太子的长子李俶(chu唐代宗)已近成年,几乎是最好的选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了。”
十王宅别看住了那么多人,他们对皇位已经没有继承权了,与其它亲王没什么区别,再加上李隆基打压儿子,所以他们注定不会有任何地位和影响力,因此并不在豪门贵女的选择范围。
再者说,十王宅里没娶媳妇的,也不多了。
达奚盈盈笑道:“我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是有一关,恐怕不太好过。”
李琩点头道:“你是在说太子妃吧?”
“没错,”达奚盈盈道:
“太子长子大概今年封爵,封爵之前是要订下婚事的,太子肯定非常乐意选择韦三娘,韦昭训又是东宫出身,韦家这边应该障碍不大,但是太子妃可是有儿子的,正经的太子嫡出,她会愿意李俶得到韦家的支持吗?”
她分析的非常到位。
李俶的亲妈吴宫人,地位低,又是出身河南一个小家族,十八岁就死了,娘家那边就两个弟弟,一个是盛王李琦的参军,一个还没李俶年纪大,才十一岁,实在上不得台面。
什么是宫人?掖庭宫出来的,李隆基赏赐给的太子李绍。
而太子妃韦氏现在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李僴,今年三岁,嫡长子。
李琩认同道:
“太子妃不会同意,韦坚也必然会阻挠,她们是彭公房,韦妮儿是大宗勋公房,一旦嫁给李俶,太子妃的儿子便会陷入尴尬境地,届时韦家到底支持他,还是支持李俶呢?”
达奚盈盈笑道:
“就凭韦坚的影响力,这件事成不了,我甚至可以断定,别看韦妮如今风光无两,她嫁的不会好,因为牵扯太大了,这种天之骄女,要么真的嫁入东宫,要么只能嫁给一个不影响局势的边缘人。”
好了,别再提我媳妇了,李琩默然无语。
韦妮儿历史上,可是给寿王生了五子一女,这辈子就当是有缘无分吧
李琩返京之后,完全没有去过金吾卫,因为窦锷借口收拾私人物品,赖着没走,其实就是想跟李琩见一面,比划比划。
比划个毛啊比划,你个白身。
“是你自作主张?”
晚上回到家中,李琩见到了迟迟没有离开,一直在府上等着他的严武。
而严武将崔乾佑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爹严挺之已经举荐后者参加科举。
严武低着头,小声道:
“我这些天来总是惶恐不安,担心您知道之后会生气,可是不说憋在心里,我又实在过不去自己那关,所以不吐不快,隋王骂我吧。”
李琩顿觉哭笑不得,其实严武的行为,他是能够理解的,类似于交朋友,你不跟我玩,我总得找个跟我玩的,否则都以为没人愿意跟我玩。
终究年纪还小,有些少年心性是避不开的。
“他们本来就觉得侯莫陈三娘的事情,是你干的,鄙夷的是你的人品,”李琩冷冷道:
“现在可倒好,你又去巴结杨家,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小子原来还是个见风使舵的啊?”
严武顿时觉的无地自容,因为王妃郭淑回来后第一次见他,还一切正常,但是第二次,王妃就没给他好脸色了。
很明显,王妃知道这件事了,毕竟隋王宅那么多奴仆,都是以王妃唯命是从,何况他做那件事的时候也没想着隐瞒。
“我当时是想着,如果您在的话,这件事会不会帮忙,”严武一副苦瓜脸,道:
“六哥当时也觉得,您肯定会帮的,所以我才想,公主那边没有表态,时间久了恐会误了事,这才自作主张。”
李琩沉声道:
“我做,和你做,这是两回事,你什么时候能替我拿主意了?”
严武顿时大惊,吓得不敢说话了,他是非常怵李琩的,因为他爹和裴耀卿、卢奂,都对李琩评价极高。
他虽然经常顶撞他爹,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爹的眼光。
接下来,李琩又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严武一顿,主要是针对严武不经过他,擅自拿主意这件事。
这可是个大毛病,往小了说叫做擅作主张,往大了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再有本事,不听话可不行,我要的是忠心的人,能力只在其次。
严武这个年纪,偏偏就是人生当中长记性的年纪,李琩刻意加重语气训斥半天,就是要给严武加深一个印象:以后做什么事情,先问过我再说。
“这次就算了,我会跟旁人解释,是我授意你去做的,下不为例,”李琩最后道。
严武如蒙大赦,赶忙道:
“您今晚就先跟王妃解释清楚,不然小子今后都不敢进这个门了。”
“瞧你那点出息,”李琩佯怒道:
“回去吧。”
“喏!”严武彻底放心了,兴高采烈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