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档人生 作者:夜深

    第一百三十章 老屋、童年、思念

    三年以来，上海的变化非常之大，简直让刚回到家乡的张乐瑶都快认不出路来了。的确，随着整个市政改制的实施，现在的上海已经成了一个硕大的工地，到处都可见那热火朝天的工程正在施工的形象。一座座平地拔起的高楼，一条条宽阔的马路和高架，已逐渐开始替代了那些原先破旧而拥挤的老房和弯曲的小道。在回家的一路上，乐瑶一直兴奋的从车窗内向外张望着，仔细看着从身边一逝而过的景色，努力的想从中找到那以前记忆中所熟悉的影子。

    “天啊！小波，那不是我们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吗？我记得以前这里是菜场啊，现在怎么变成商业中心了？要不是路边的那个小店还保留着，没被拆掉的话，我还真的不敢认呢。”乐瑶兴奋的指着刚开过的路口，吃惊的说道。

    “是啊！现在的上海正在搞改建，别说是你三年多没回来，就是我一直呆在上海，如果要不是几星期就到处跑一圈的话，自己都会在以前熟悉的地方迷路呢。”我坐在一旁，看着如同孩子般快乐的张乐瑶，笑着解释道。

    “这个先生说的是啊！别说他呢，就连我这个开出租车的司机有时候都认不得路了。这几年上海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这楼啊，就像雨后的春笋一般‘飕飕飕’的窜了起来，简直像变戏法一样。”因为我们回国前并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出了机场后直接打了一辆出租就向市区驶去。坐在前排的司机刚才听到了我们的对答，也不由得在一旁感叹起来了。

    “是吗！这么厉害啊！不知道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呢。”张乐瑶似乎自言自语的问道。

    “动迁了，今年刚动迁的。”我回答道。

    “那么说，现在已经都全拆掉了吗？”张乐瑶若有所思的向我问道。

    “这个倒不清楚，不过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还没开始拆，只不过陆续的向外迁出原有住户而已。”

    她点点头，沉闷了一会，突然抬起头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您先去xx路。”接着她向我一笑，说道：“小波，我想先去看看以前的老屋，或许它还在那里。”

    我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明白她现在的想法，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全拆迁了，但就算是拆光了，或许也会遗留一些原有的痕迹。自那年她匆忙离开上海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看过，美国的三年漫长时期，寂寞的她除了时时刻刻想念在上海的亲人和朋友外，还一直留恋着以前给她曾经带来过欢乐和痛苦童年的老屋。这次回到上海，虽然第一时间就是迫不及待的想和亲朋重逢，但在路上，突然听到老屋已经动迁的消息后，一颗心立即不由自主的就牵挂到了那里，那幢老屋的印象曾浮现无数次她的脑海之中，如果不能在它完全消失前再看一眼的话，也许会在她的心中留下一个永远的遗憾。

    车停在了以前弄堂的一边，下车后，张乐瑶握着我的手，抬头向那里望去，看见整个弄堂虽然已经开始了拆迁的工作，但很多房屋暂时还未被推dao，依旧和以前一样密密的耸立在那里的时候，她这才放下了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松开了我的手，轻快的笑着向我问道：“小波，陪我进去看看好吗？”

    “行啊！去看看吧。”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向那里走去。

    “停步！这里面在拆迁，不能进去！”我们走到弄堂口，正准备向里面走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边上的小屋里冲了出来，拦在我们面前，表情严肃的说道。

    “师傅，我们本来是住这里的，现在动迁了，想在房子拆掉以前再看一眼，帮帮忙，行个方便吧。”我看见他带着安全帽，袖口上还围着一个红色的袖套，估计是工地的看门人特意在这里守着，免得有外人或者小孩跑进这里。所以我离开笑着掏出烟来，客气的向他递上一根，和他打着招呼。

    “原来住这里的也不行，你们没看见外围已经开始拆了吗？里面的房都是危房了，危险的很，不能放你们进去。”他虽然顺手接过了我的烟，但口气依旧非常生硬。

    “我们不进屋去，就在外面看一眼就走，帮帮忙啊师傅。”我笑着把整包烟塞在他的怀里，低声的和他套着近乎。

    他想了想，问道：“要不，你们在这里向里面看看就得了，都是破房子，拆就拆吧，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把他拉到一边，又摸出一包未开封的烟来偷偷塞给他，低声的说道：“师傅，我们住在里面的，外面看不见啊。您不晓得，我朋友离开上海好多年了，这次好不容易才回来的。所以想在老屋给拆掉前再看一眼，了了心愿。帮帮忙好伐，我们保证进去后小心点，不乱走乱跑，看了后就马上出来，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看我，再看看边上那眼带惆怅的张乐瑶，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挥手让我们进去了。

    “谢谢！谢谢师傅！我们马上就出来！”我生怕他又改主意，连忙拉着张乐瑶向里走着。可刚没走几步，他那粗大的嗓门又在后面叫了起来：“哎！你们二个！等一下！”

    我和张乐瑶回头一看，只见他从小屋里拿出了两顶安全帽走了过来，一手递给我们，笑着说道：“带上它吧，注意安全，看完马上出来！”

    “谢谢！谢谢！”我和乐瑶感激的向他道谢，带上安全帽后，小心的踩着脚下已经凹凸不平的道路，慢慢的向里走去。

    渐渐的，转了几个弯后，我们来到了她以前的老屋。张乐瑶握着我的手，静静的站在楼下，看着那已经破旧不堪的黑红大门，抬头渐渐的向上看去，眼神慢慢的从楼下移到了三楼开着的那个窗口。这时，她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表情也有些激动和惆怅，从她的眼神中看，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回到了当年的时候。

    “我的家，我的童年，我所怀念的……。”她用着我几乎快听不清的声音，轻轻的说道。脚步渐渐的向前移动的，用双手抚mo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门环，轻轻的伸手推开了大门。

    “我想上去看看，看看我的房间。”她低声的说道。

    “一起上去吧，好好看看，或许明天这里就不再存在了，也好留下一个最后的纪念。”我并没有阻止她，反正拉着她的手，带着她沿着楼梯，向上走着。常年失修的楼梯，再加上这些天周围环境的变化，当我们踩在上面的时候，发出了难听的‘吱呀’声。因为搬迁的原因，离开的居民还把不带走的东西在走道上丢得到处都是，包括很多梯阶上东一堆西一圈的到处都是东西。我们小心的跨过那些杂物，相互扶持着到了三楼，来到了她原来老家的门口。

    打开门后，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片，除了地上有些烂纸片和破衣服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乐瑶先愣愣的站在门口一会，接着走进了房间，一手抚着墙壁，慢慢的围着房间转了起来。

    “当时你换房后这里的新住户也没做什么装修，只把墙粉刷了一下，总的大体格局都没怎么改变，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站在门口，轻轻的说道。

    “嗯，我知道。”她随口答道，径直走到墙角一边，蹲了下来，用手细细的摸着墙壁，把脸凑得很近，仿佛在寻找些什么东西的样子。

    “在找什么呢？”我奇怪的问道，因为这里已经停电了，没有了灯光，屋里很昏暗，我走近几步，站在她的身后，低头向着她寻找的方向看去。

    她摇摇头，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细细的在一块地方抚mo着。突然，她的手一停，惊喜的回头对我说道：“快来看啊！小波，它还在！我找到了！它还在啊！”

    “什么东西？找到什么了？”我也蹲了下来，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见墙角的一边，有个微微凸出的地方，奇怪的问道。

    “嘻嘻！是我的一个秘密！”她笑着对我说道。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化妆盒，从里面拿出一把指甲刀来，小心的开始刮着那个地方。

    我见她那认真而重视的表情，也好奇万分，虽然不知道里面埋藏着张乐瑶的什么秘密，但心中却不由得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紧张起来了。

    终于，她刮破了外层的涂料，露出了里面的东西，灰灰、皱皱的，仿佛是一团纸塞在墙上的洞中一般。“这是什么东西？”我疑惑的问道。

    她笑了笑，像孩子一般顽皮的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用手捏起那团纸，慢慢的向外拉着。“扑”的一声，随着纸团的拉出，一个比指甲稍微大点的，黄色的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张乐瑶连忙心痛般的把它捡在手心里，拿出一块手娟，爱惜的擦拭起上面的灰尘来。

    “是什么宝贝啊？”我凑近问道。

    “我的小胖胖，嘻嘻！”她站起来，带着我走到窗口，就着窗外的阳光，慢慢张开了手，把那东西托在手心里，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看着我说道。

    阳光下，我终于看清楚了在她手心中的东西。原来那只是一个用黄色的蜡做的小小鸭子，胖乎乎的身体，扁扁的嘴巴，翘起的尾巴，憨态可拘。虽然它被张乐瑶藏在那里，随时光的流逝渡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依旧和新的一样，在光线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色彩。

    “真可爱，你怎么会把它藏在哪里呢？”我由衷的赞叹道，并不解的问道。

    张乐瑶小心的用手娟把它裹起，放在皮包的夹层里。抬起头，看着窗外，用那回忆的口吻说道：“这还是我十岁时候买的呢。当年因为家里穷，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玩具，除了上课外还得帮家里干活，努力赚钱来补贴家用。在学校见到同学门带来的玩具时候，一直好羡慕同学都有那么多好东西，并能快快乐乐的不用为家境犯愁。有一天，我正好帮人家糊火柴盒赚了五分钱，路过一个小摊边上，看见老板正好在卖蜡制的小动物。一下子就被那些可爱的小东西给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在边上入迷般的看了半天。后来我实在熬不住心里的诱惑，就用其中的一分钱买了个小鸭子，带回了家。但刚买了后，我就后悔了。要知道当时一分钱可以买一斤青菜啊，我怕我妈说我，就没敢告诉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的在床脚边，就是刚才的哪个墙角挖了个小洞，把它悄悄的藏了进去。这个小鸭子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胖胖’，它可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啊，一直和我渡过了最困难的时光，在我没有一个朋友的时候，只有它一直陪伴着我，倾听我的心声。因为上次搬家匆忙，我一时间来不及把它带走，后来又出国，这才把它一个人孤苦零丁的留在了这里，直到今天才赶在拆迁前找到了它。小波，你知道吗，我今天真是高兴，我本来还以为会永远的失去了它，想不到居然还能再找到‘小胖胖’找回了我童年的幸福和快乐。”

    乐瑶把脸贴在放着小胖胖的包上，一脸幸福的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满足的感觉，笑着对我说道。看着她那快乐的表情，我的心中不知怎么的一酸，眼泪差一点就想掉了下来。

    “走吧，现在小胖胖找到了，老屋也看过了，我们该回去了。”乐瑶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道，我们随着过来的路向外走着，但和来之前那凝重的气氛截然相反，双方的脸上都带着笑意，乐呵呵的回到了弄堂口。

    把安全帽还给看门人，再向他道谢后，我和她沿着熟悉的街道，向她现在家的方向走去。上海的冬天，空气中仍旧飘散着那种永恒不变的气息，包括路边的行道路上飘落的残叶犹如多年前一般，只是都随着风，渐渐的盘旋着，掉落在我们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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