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新阳
太子少保上护军康宁侯朱安娜开开心心的带着五千军队,枞金伐鼓一路北上,声势浩大,生怕奥斯曼人不知道她来了。
为了纪念安娜殿下率军贡献拉米亚,安娜带走的军队换上了一面连夜缝制的新旗帜,旗帜上画着半人半蛇的怪物,上半身是妖冶的女性,而下半身却是龙蛇。
怪物拉弥亚,宙斯的姘头——准确来说是姘头之一,特点是和天主教神职人员一样喜欢吃小孩,拉米亚城就是以此物为名。
原本我以为这些神话是奶妈们讲的睡前故事,正如圣经故事是神学的隐喻,而不是真的有个胡说八道的犹太人在提贝里乌斯陛下任内被钉在十字架上——讲道理犹太亡国在那时候是高度自治的,你们不要把什么脏水都往帝国身上泼啊!
虽说安娜的拉米亚军团实兵五千,号五十万的行为实在是离谱,不过她还带走了镇国神兽玛纳,可以想见,未来为希腊地区重新绘制地图的时候,从拉米亚到拉里萨的道路会用红线与骷髅来标注。
前几天我和安娜抱怨,希腊人瘦弱不堪,难以拉动重犁,须得多otg2ntc=人牵动犁铧,或是购置牯牛,才能耕种当地贫瘠的土地,此外还需要大费周章的让大地恢复肥力,比如种植豆子、苜蓿,让土地休耕。
结果朱安娜信誓旦旦的告诉我,此番北伐,定然有无数突厥人和土库曼人死伤,死了的拿去肥田,降了的抓去种地,怎么都不亏。
比起尸体,我更倾向于生擒,毕竟奴隶不需要付工资,只要给口饭吃就够了,是传说中的打白工——上帝啊,作为一个诚信经营的雇主,谁能拒绝更多打白工的工人呢?
东罗马帝国董事会数个财年都对集团财报不满了,再不想办法捞一笔,董事会投票免了我的首席执政官头衔怎么办?
现在兵权在手,我当然可以把董事会都宰了,正如苏拉、马略做过的那样,重新完成资产私有化,但杀股东容易,往后再骗投资可就难了,我的家族不能窝里横,天天内战,还要设法走出国门,去辽阔的阿飞利卡、亚细亚和欧罗巴开拓生存空间。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镇守拉米亚城,用军队中的书记官、军需官来协助这座城市恢复生产。突厥人在当地跑马圈地,把最好的土地都占为己有,有许多失主想要取回属于自己的财产,但我不知道是冒领的还是果真属于他们,多年的战乱使得土地产权变成一团乱麻,我索性将土地重新收归国有,再按成年男性的人口分配给当地农民。
大猪蹄子说,后世的家庭都是小门小户居多,十之六七都住在城镇中,往往是一家三口,最多养个二胎,宗族大家往往分居,各谋前程。但这个年代显然还在蒙昧期,每一户人口较之后世要多不少,而且几个沾亲带故的核心家庭住在一处,算作一户,因此分田地倒是不用与每个成年人反复扯皮,只要和附近各个村子的话事人谈好,就能把土地分好。
我手上会写字,懂得几何运算,可以下乡去丈量土地的人可就那么几个,拉米亚周边少说也有数万人丁,田地怕是有上千顷,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搞劳什子土改。
而且农兵的训练一刻也不能停,军需官也需要不停的计算给养、军械的供给,书记员也要协助我处理新增加的政务,根本没法把我的意志深入各个村庄。
奥斯曼帝国在当地倒是接管了当初雅典公国和旧帝国时期留下的税务机构,但那些税吏因为民愤极大,被我处决了好几个,这会儿正在城外荡秋千呢。
至于见风使舵,愿意向我效劳,又没什么人来诉苦的——说明业务能力不行啊,留着也没什么用。
再者说了,培训一个懂得文法,也能简单进行算数的人员,并且用复杂的官僚系统与财政支付手段把他们拴在帝国的统治机器上,需要的成本太高了,即使是文官传统极为根深蒂固的赛里斯,几百年下来,代表皇帝的文官也只是排到大城镇、伯爵领与自由市一级。
并非我们当皇帝的懒,不想接着往下派人,而是从行省,州府,县市,已经转了三层,每过一层,皇帝的威严就会折损三分,朝堂上十分雷霆,传到县官和市长耳朵里,就剩个屁。
如果首都继续往每个乡和镇派人,基江浙湖汉北层的数量会一下子膨胀四五倍,即使他们的工资比较低,这也意味着行政支出会翻倍,要知道很多时候,人数翻倍,成本可不止是翻倍。培养这些人员需要占用的教育资源更是天文数字,一个好的铁匠一天可以打造十支好箭,一百支堪用的箭,但若要他一天做一千支,你就只能得到几捆牙签。
而且地方行政机构层级过高,税收和司法都将成为噩梦,每个地区的法院、行政和税收机构都将变得庞大臃肿,税收却不见得会增加多少,一加一减,铁定会弄成亏本生意。
再说了,搞土改,深入基层,父皇又不是没做过,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组建了一支名为“民族解放阵线”的奇怪组织,带着很多骑士一样的人去色雷斯的乡村强行赎买地主的麦地、酒庄和牧场,再在当地按自然村组建农业公社,像贫苦的东欧那样实行公有制。
一开始那些公社在骑士们的指导下,运行得很好,父亲在色雷斯被称作太阳王,然而很快他就被政务、外交和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威胁逼迫,不得不离开他深爱的人民。
圣人般的曼努埃尔二世,我们深切缅怀的陛下,太阳照亮天地,使得万物滋长,邪祟遁逃,但太阳终究是会下山的。
他和他的同志们离开之后,那些地主和有钱人又回来了,变本加厉的勒索着穷苦的农民,公社的财产被偷奸耍滑之徒侵占,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甚至变得更糟。
原本还能苟延残喘的负债者和农奴,甚至不得不抛弃土地,逃离自己的家园,妻离子散,父皇的努力反而加速了穷人的破产。
他已经尽力了,吊死、斩首的地主与底层贵族让他承受了各方的政治压力,但杀了一条压迫他人的恶龙,那些从魔窟中被拯救的羔羊会前赴后继的爬到金银财宝上,抖落一身脏兮兮的毛发,随着额头的犄角变长,鳞片一片片长出来,继而成为新的恶龙。
很多时候穷人并不是真的民风淳朴,而是贫穷限制了他们作恶的能力。
土地的产出,自然的恩惠只有这么多,你吃饱了,他就注定吃不饱,或许我们在不愁吃穿的伊甸园中,可以建设一个彼此平等,没有纷争的理想国,但在这个痛苦的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有原罪的。
如果让你来当帝国的领导者,你会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去克扣灰牲口的口粮,把马肉当成食粮喂给他们吗?
我做不到,我要捞银子,只不过有些人处于享乐而捞钱,有些人要养活家人而贪腐,我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不得不榨取目所能及的每一个铜子。
大猪蹄子笑我雁过留毛,但只有我知道,如果真的有哪只不开眼的大雁胆敢飞到我头上,它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刺溜。
父亲,您看到了吗,搞土地革命是没有前途的,只有像我这样对内压迫,对外扩张,才是维系帝国的唯一出路,您的想法太过激进,领先了时代至少五百年啊……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如果把下一代的事做完的,这是勤快人,把三代人的活都做完的,这是贤哲,把四代人的使命一口气达成的,足以称得上大帝之名。
然而父亲要把二十世的活一口气干完,这就不是拉胯,而是车裂了,猪肉摊居中剖开的猪的下场大抵如此。
好吧,我改注意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装什么圣人君子了,色雷斯大区兴许我没能力全面实现土改,但在拉米亚地区实施初步的均田免粮,重建军区制,倒不是问题。
首先,这片地区根本就没有账面上数万人丁这么多,撑死了也就一万人,奥斯曼帝国和雅典公国懂个屁的经营,这块地交到他们手上,人口年年衰退,土地岁岁抛荒,几十年前富庶的拉米亚城现在又老又破。
所以我抽调五十个人,组成君士坦丁堡中央巡视小组,分别到各个村庄去谈征粮的事情,让富户多交,贫户少交,畸零免交,之后再去回访,看看哪些家伙在老娘眼皮底下欺压百姓,统统发配台湾!
不对,台湾有点远,还是发配到桨帆船上让他们劳动改造吧。
如果旧日下山了,那我就是新阳,即便我不能光耀九州,照亮一个小小的拉米亚还不成问题。
操作方法都是现成的。
诉苦大会,把民怨极重的士绅、教士和贵族挂到树上,让乌鸦去啄他们的眼睛。
以低价强制赎买富农和地主的土地,什么私有财产,希腊中部的土地一直到拉丁帝国之前都是希腊军区的财产,只不过世袭贵族和当地富农不断侵吞土地,才把土地侵占去了,虽说年代有些久远,有强词夺理之嫌,可我本来就不要脸,谁敢不卖我土地,我就把投鞑的帽子给谁戴。
笑话,我手上的军队比当地人加起来还要多,重新分配土地用得着你们同意?
不过我也没做得太绝,赎买来的土地都用各种战利品来支付,像是苏丹遗落的各种金银首饰,战争中缴获的刀剑和马匹,有些士兵杀红了眼,这些财富流入拉米亚,让当地重新富裕了起来。士兵们也借着驻扎在这里的机会,采购当地的农产品,改善伙食,只是有些人不知脑壳是不是被驴踢了,居然要用人头去买东西,吓得老乡们都没敢要,食材直接送给他们了。
安娜每天都会遣来数名传令官,告诉我她的最新进展,以及征途中的琐事,即便如此我依然很是放心不下,但毕竟补给有限,即使沿途都有缴获,以现在的辎重能力只够安娜带的五千人继续北上,我只能留在拉米亚,充当安娜的后援。
没办法,对外扩张是要提着头去打仗的,我没这胆子,我只有窝里横的本事,因此在分工上,鄙人负责对内压迫的部分。
当拥有实权和军队的统治者撕下脉脉温情的面具,当地的城狐社鼠就遭殃了,半个月之内,拉米亚的突厥人被驱逐一空,他们的村庄被夷平,土地分给当地人,不是逃亡就是沦为奴隶,而拉丁人移民也殃及池鱼,有个“发疯”的狂信者把当地的天主教堂给烧了。
相较于这些下场悲惨的外国人,希腊地主只不过是被狠狠宰了一刀,被我夺走人大量土地,但起码不至于流离失所,到了周日还有雅典正教会派来的神职人员到处传道。
通过策反,煽动,分化瓦解,转移矛盾到异乡人身上的方式,土地改革被我强行推行人下去,接下来只要让时间慢慢流逝,拉米亚周边将形成一个新的军区。
安娜最新的信告诉我,色萨利首府,拉里萨城上插着苏丹的王旗,恐怕城里收容了大量溃兵,守备森严,轻易拿不下来,可能要派兵围困才行。
只是城中守军加上溃兵,总数可能不比安娜带去的士兵少,而且安娜只带走了一个罗斯人大队和半数铁甲骑兵,连雷铸天兵都没跟去,如果穆拉德伤势恢复,城中军心大定,只怕安娜也讨不得好,兴许我应该在拉米亚再征发些大车和民夫,多加两笔税,然后移师拉里萨,一起围攻?
这样一来,岌岌可危的拉米亚军区可就又要陷入贫困和混乱了。
正在头疼此事时,突然仆人宣布,伊比鲁斯专制公卡洛斯·托克的使者前来觐见。
巴西尔忙得一头热汗,他被我抓了壮丁,正在汇总附近两座牧场的草料产出,并权衡如何把羊群平分给两个村庄:“这墙头草来做什么?”
我把熟睡中的表哥从地铺上拽起来,掰开他的双眼:“季米特里奥斯爵爷!你睡过布隆戴蒙提家的女人吗?”
他昨天还在和某位富商女儿鬼混,顺带替我打探当地消息的宫廷架构师因为睡眠不足而很是不满,嘟囔着:“没有,他们家的雌性太丑了,不如扎卡里亚家的妹子水灵。”
正在给我打白工的弟妹卡特里娜脸腾的一下红了,用文件捂住脸,钻到了一大堆账本之下。
卢卡斯无聊的摆弄着桌子上的战舰模型,这是君士坦丁堡造船厂正在动工建造的庞然大物,一条拥有三根桅杆,装备着大量火炮的克拉克巨舰。
海军大公的心情显然很好,他用轻快的语调问我:“您要去见见使者吗?兴许能敲诈一笔三四千杜卡特的贡金呢。”
“见个屁。”
“该着急的是他们。”
我摊开一张纸,刷刷写了一份文辞华丽但空洞无物的回信,自从在赛里斯见识过无数奏疏之后,我也变得擅长不说人话了。
把烧化的松脂倒在信封上,拿玺戒印上我的纹章后,我把信递给仆人:“去,把这东西交给使者,请他直接回去……我们还在打仗,就不招待他吃饭了。”
卢卡斯很不理解的看着我,但睡眼惺忪的表哥却出露一个了然的微笑,接着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呼呼大睡。
其实很简单,在希腊地区,这是三岁小孩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卡洛斯·托克已经很老了,什么时候逝世都不意外,而他膝下无子,除了女儿之外,就只有私生子和一个侄子,等他一死,争家产的内战肯定打出狗脑子,到时候他的继承人谁崽卖爷田卖得最便宜,我就支持谁当伊比鲁斯专制公。
怎么说我也是个希腊人嘛,这种事情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血脉之中,不需要思考,只需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