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部署
卢卡斯是一个短小精悍的海民,尽管朋友们总是拿他的身高开玩笑,但他总是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们:被海盗俘获之后,个子矮可以装成发育不良的穷人,这样付的赎金会比较少。
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头衔,那就是金角湾的支配者,君士坦丁堡守备舰队提督,罗马帝国海上力量的支配者。
他像上一任海军上将一样,拥有一支规模庞大,制造精良,维护妥当的强大舰队,那些悬挂着白帆的桨帆船在海风中轻轻摇晃,大炮和铁锚擦得锃亮,而缆索被整齐的堆放在精心打磨冲洗的甲板上。
任何一个水手或海兵,甚至是对海洋一无所知之人,看到他的舰队,都会对此肃然起敬。
但前提是,这支舰队的泊地不能是卢卡斯自家的澡盆。
在十几年前,我的父亲,恩,我的父亲,还有钱负担私人大澡堂时,上一任海军上将经常带着船模来布拉赫奈宫的浴池泡澡,和父亲畅谈帝国海军的未来——
扬帆起锚的艨艟在水手的号子中驶向蔚蓝,码头上的商人和搬运工向满载货物的船队挥手致意,船首像破开金色的波涛,驶向开罗,阿卡,突尼斯,巴塞罗那,拉文纳……
那位海军上将被君堡的市民们尊称为浴池之王,不过在他牺牲于一场保卫希腊商船的战斗中之后,市民们还是自发为在他的墓志铭前献花:“伟大的帝国海军上将,罗马公民安德烈亚斯·科穆宁之墓,愿他在‘我们的海’中安息。”
继任的卢卡斯和我都没钱负担昂贵的澡堂,烧一池水的钱足够我多雇两个民兵,所以浴池之王传到卢卡斯手里时,已经缩水成了澡盆舰队提督。
而按照我当前的财政状况来看,罗马帝国的下一任海军上将可能会得到“酒杯支配者”、“汤碗霸主”、“水桶专制公”之类的尊称。
所以澡盆舰队提督成天在我的宅邸核算海军预算,尝试从帝国财政中抠出几个第纳尔,现在他距离自己梦想的座舰还差一千七百九十八杜卡特。
听到我的传唤,澡盆舰队提督叼着半截香肠,出现在我的书房门口,精心修剪的八字胡上沾满了油花。嗅到香味,我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开始唱起五脏庙的圣歌。
强忍怒气,我质问道:“卢卡斯,为什么你在吃香肠?不怕被开除教籍吗?”
澡盆舰队提督一口把香肠咽进肚子,嘴唇蠕动,似乎还在回味肉的味道:“康丝坦斯,你应该知道,军人可以不用守大斋。”
“你的船帆修补费没了。”
卢卡斯咂着舌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肉干:“……而巴塞丽莎作为帝国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官,自然也不用遵守死板的规定。”
我迫不及待的接过肉干,扯下一丝塞进嘴里:“多么忠诚的将领啊,我宣布,金角湾舰队将得到一面新的船帆。”
没等我把肉干啃完,卢卡斯就迫不及待的问我:“喊我来有什么事?我要的水手招募费有着落了?”
腮帮子因为咀嚼坚硬的牛肉而酸胀,我含糊的咕哝道:“你等等,我还叫了季米特里奥斯……哦,他来了。”
大架构师季米特里奥斯,伟大的数学家和工程师,负责为帝国建造宫殿和其他大型公共建筑,以现在的财政我不可能建造除了金矿以外的任何建筑,所以季米特里奥斯除了每天闲逛之外,就在君堡大学客串教师。
而每月他都会平白得到一份薪水,这不仅是为了维持罗马帝国的技术团队,还因为他是我的表哥。
除了所谓的亲情,或者说裙带关系,以及这个蠢货因为宣扬异端学说被欧洲其他大学驱逐这些理由之外,我把表哥留在身边,还为了防备发生这样的不幸事实——假如我的兄弟们都死于非命,而我尚未结婚,罗马帝国的皇冠将旁落到外人之手。
理论上,作为备用方案,在万策尽的情况下,假如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并且其他措施都不再生效的情况下,我将担负起作为家族成员的责任,与表哥结婚,以确保皇位还在巴雷奥略家手中,这也是父亲的遗愿之一。
可是,对不起,父亲,皇位已经落到高卢野人手里了。
季米特里奥斯踱着懒散的步子走进我书房,他身上不论何时都带着书,我挺好奇他是怎么上厕所的,叼嘴里?
这些书赋予了他学者的文雅举止、诗人的忧郁气质和异端的疯狂思想。比如说,不久前他在黑市搞到了一本炼金术著作,就曾经让他把十枚弗洛林金币浪费在愚蠢的黄金炼成实验中,只得到一坨黄泥。
我注意到,他咯吱窝里夹着一本《内战记》,他微微躬身:“亲爱的表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一定是你出生的时候,天使亲吻了你的侧脸。”
翻了个白眼,我抱起跟着他一起走进来的狸花猫:“你对玛纳也是这么说的,对铜铆钉酒馆的侍女也是这么说的,喝醉之后对雅典娜的雕像也是这么说的。”
“说正事吧,你们知道圣殿骑士团吗?”
季米特里奥斯扶住胳膊里夹着的内战记,像是战士扶稳了手里的盾牌:“飞扬的燕尾旗下,号叫声在圣地悲鸣,守卫所罗门圣殿的贫苦圣战士,二人共骑着一匹战马,向潮水般的异教徒军势冲锋——”
我一手扶额:“表哥,你说的是几百年前的圣殿骑士团,而我说的是那个以放贷为生、最后因为债主想出了一种富有想象力的还钱方式而毁灭的银行组织。”
卢卡斯插嘴道:“你找到了圣殿骑士团在君士坦丁堡的金库?”
看着说出蠢话的澡盆舰队提督,我目无表情的说道:“圣殿骑士团被罗马教廷解散的消息传来第二天,君堡分部的圣殿骑士团驻地,就被热那亚人和先皇安德洛尼卡二世带队查封了。搜出的黄金大头归热那亚人,我们的那份拿去修理城墙和港口之后,还剩下买一把手半剑的钱……哦,那把剑现在在安娜手里。”
举起手里不起眼的册子,我的目光落在季米特里奥斯脸上:“这是一本圣殿骑士团的秘密笔记,里面所有的文字都经过加密。表哥,我需要你以数学和密码学的造诣,解读出笔记的内容。”
卢卡斯抢过册子,翻看着笔记上加密过的内容:“季米特里奥斯还有这本事?”
我冷笑一声,不顾表哥哀求的表情:“他上次花了三天,解读了从拜克塔什教团手里搞到的阿萨辛派秘密手稿,然后用麻药炼制了乐园灵药。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瘫在地上吐着白沫向我们宣布,他已经皈依胡大,希望日日称颂胡大的名,祈求在死后进入胡大的乐园。”
“季米特里奥斯!你这个混蛋!”卢卡斯抛开笔记,一把揪住表哥的衣领,“有这种好事居然不叫上我!”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去出演希腊戏剧的主角呢。
我双手下压,示意两人安静:“季米特里奥斯,这本手册是……是我从君堡的一个圣殿骑士成员身上偶然得到的,里面可能记载着对我们有益的信息,所以你这两天尽快把手册破译出来。”
“卢卡斯。”
卢卡斯正色道:“我在这儿,巴塞丽莎。”
“我需要你摸清楚港口区的情况,似乎有人把主意打到君堡来了。他们以为,罗马帝国的七丘之城,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杀人,就能随意杀人的吗!”
卢卡斯低下头,声音低了许多:“恐怕就是这样的,巴塞丽莎,我手上能调动的可靠船员和码头人员,只有不到四十人,能参与调查的恐怕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我的眼皮耷拉下来,对他后续的话失去了兴趣,因为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所以,仁慈的,智慧的,公正的巴塞丽莎,您一定会批准我的请求,让我的舰队再扩充一条战舰的编制,并招募人员来协助调查您御座之下的阴谋吧?”
如果你有办法替我变出一千七百杜卡特的话,我不介意再增加一条桨帆船,用于金角湾舰队的咸鱼晒制工作。
叹了口气,我对卢卡斯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先批准你雇佣水手的预算,你用现有的船让新招募的水兵轮流参与训练,替换下来的水兵,则协助你一起调查码头区?”
卢卡斯知道不能再得寸进尺了,因为平时要在码头区和侨民区替我收税,帝国的财政情况他比我还清楚。
“如您所愿,亲爱的巴塞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