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林鸿恩的示好
林昭并没有说太多关于二房的事, 等到祖父见到了人,他自然而然就会知晓。
药很快就煎好了,林昭用手搓了搓彭勤的耳朵, 用这种方式缓缓把他唤醒。
彭勤的眼神还有些没有焦距, 听着小二的吩咐靠在软枕上,一勺勺地喝下了苦涩的药, 等到喝完了之后,很快被扶着重新躺下。
林昭看着林鸿恩有些担忧, 开口说道:“就是累着了,等到喝完药就会好的。”在来建安府之前,彭勤心里头悬着, 病拖了一段时间, 加上到了建安府一下子松懈下来, 就看上去病得有些严重。
林鸿恩应了一声, 先前那位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询问林昭,“你学医?”
林昭点点头。
“你继续在这里候着。”林鸿恩吩咐小二,自己裹着一件厚氅和林昭走出了客栈, 准备再次往府衙方向去。
林鸿恩在来建安府的时候没有太留意这城池,和林昭一起走的时候发现,一侧的路都是新修的, 马上临近过年, 街上依然是热闹的。
两人说话, 主要是林鸿恩在问,而林昭在答。林鸿恩发现这个个头高挑的女孩子颇为早慧,而这样一问一答之中,林鸿恩也发现自己被这个孩子套走了不少话。
不过林鸿恩对说出这些事也浑然不在意, 或许是想要透过林昭,把他所想所思告诉林家二房。
“昭昭。”
林昭听到了声音之后回头,而林鸿恩也扭头过去看,这一看,他心都要跳出胸膛,此人正是他的二子林鹤。
林鹤今天穿着的是一声绛红色的圆领袍,因为临近过年难得穿得喜气一些,腰间系着玉带,身形挺拔的模样与过去在京都里全然不同,以前的林鹤是随和的书生气质,现在一看便知道是行事果断的官员。
“爹爹。”林昭小跑过去,她发簪上的连珠因为跑动而晃晃荡荡的,发出细小的碰撞声,等到近身了之后小声说道,“那是祖父。”
林鸿恩与林昭两人背着他,一开始林鹤确实没有认出来,等到林鸿恩转过身,他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林鹤对着林昭点点头,向着林鸿恩行来。
林鸿恩看上去有些干瘦,身上更是透露出的和过去不太一样的畏缩来。
林鹤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曾经那位意气风发的父亲,确实是有些局促不安。
林鹤并没有打量太久,虽说有太多的疑问,此时只是拱手见礼,“父亲。”
林鸿恩越发觉得二儿子和过去不一样了,以前他的目光是温和,刚刚的目光是带着锐利的审视,像是他曾经在都察院的同僚,目光审视、判断,嘴角微翘,只有眼神是出鞘的剑一样。
林鸿恩脑子里也转过了许多念头,最终上前一步,扶住林鹤,“鹤儿,许久不见。”
林鸿恩忽然出现在建安府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林昭是最早遇到林老太爷的,就被唐老夫人、柳氏等人给围了起来,询问她是什么状况。
“我从孙大夫的家中回来,就看到了祖父站在不远处,他看着宅院方向,我刚开始以为他是要找府衙,找错了位置。”
“祖母和我说过,眉心这里有一点痣,眉眼也有些相似,我就认出来了。”
柳氏的语气多少有些怨气,“若是你见着了你大伯,才知道他们更为相似。”说完了之后,又觉得不合适,唇一抿不再说话。
不管怎么样在冬日里能够离开京都到建安府,老太爷只怕在京都的日子过得不大好,现在说这话,就显得她刻薄了。
唐老夫人说道,“说的是,确实大房的和他更像,昭昭是没见过她大伯。”
林昭继续说着林老太爷透露出的一些讯息,这让唐老夫人的心情最为复杂,林鸿恩是在乎二房的,这让她的心中稍起了波澜,只是很快那点波澜就被她自己压住。
她确实在意林鸿恩,他用红绸牵着她,拜堂之后见过了不一样的世界,他们确实有过一段很愉悦的时光,她还有了鹤儿,这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些年轻时候的记忆太过于美好,让后面那些不愉悦的事在年老的时候回首好像都淡忘。但是那些事情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能因为现在鹤儿过得好了,孙儿也有一个好前途,就忘了之前他在京都顺从大房,放弃二房的事。
唐老夫人的眼神再次淡漠起来,“总归是鹤儿的父亲,先把屋子收拾出来,再把彭管事接过来吧。”
林昭看着祖母,忽然想到了孙峥与岑薛青的事来,其实刚开始见到了祖父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像孙大夫。
当年孙大夫与岑夫子两人对立约莫也是如此,宝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去了一趟云州回来,两人就去了衙门办了文书,重新在一起。
林昭觉得自己应当去和钱宝儿取取经。
而林鹤、林晟彦陪着对方在正厅里说话,林鸿恩从先前的信中就知道林晟彦便好了,现在听着他得了小三元,更是不住点头。
见过了林晟彦,之后便是见林清薇,这孩子的面颊也像是信中说的那样,根本就看不出一丁点的胎记。
那封信他翻来覆去读过了许多次,现在林鸿恩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到了林昭一开始就不愿意说太多关于家里的事,她当时笑着,那双漂亮的杏眸弯了起来,“您应该自己问,爹爹现在如何,母亲如何……”
林鸿恩觉得看着二房都好,心中有些高兴,只是看着他们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他心中又有些失落,但是他很快压住了自己的失落,告诉自己,能够看到二房都好,就已经够了。
等到彭勤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林家了,有个手脚利落的丫鬟伺候他。
小丫鬟快言快语说道,“彭管事,您好好歇着就是,这里是府衙宅院,老太爷一切安好,您好好养病。”
彭勤喝了药已经好了不少,起码不再是脑子浑浑噩噩,现在是头重脚轻还有一些鼻塞。
小丫鬟利落地给彭勤被子里的汤婆子给取出来,倒了已经有些温的水之后,塞到了彭勤的手侧。
彭勤摸到了烫乎乎的汤婆子,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是已经进入到了宅院里。
“老太爷安置在哪儿?”
“西跨院,是老夫人住得主院。”
彭勤放下了心来,脑子又是一阵晕眩,很快再次睡下去。
林鸿恩被安置在了主院,下午的时候却没睡觉,表示去外面转一转,林昭就表示陪着他,毕竟老太爷忽然从京都过来,家里其他人都反应有些古怪,林昭她自己从未见过老太爷,她是孙辈陪着长辈也说的过去。
唐老夫人也没选择待在屋中,她索性去了厨房,撩起袖子做饭,看到了水盆里养得鳜鱼,本来这是留在除夕那一天的看菜,现在用手碰了碰那鱼,那鱼有些懒洋洋的,被养了两天已经没有之前的活泼。
今晚上就把这道菜给做了。
唐老夫人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了这个念头。
这条鱼应该再留一留,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手去戳鳜鱼的脑袋,它还是懒洋洋的,只是鱼尾巴的甩了甩。
“晚点去码头那边看看,重新买一条鱼。”老夫人说道,“贵一点就贵一点,也不拘是什么鱼,草鱼黑鱼也都行。”
越要到过年,鱼的价格也就越贵,现在林家二房有钱,但是二房的行事风格还是节约。这条颇大的鳜鱼本来是要留在除夕,现在提前做了,就需要买价格贵不少,还不一定好吃的鱼。
只是……今晚上唐老夫人就想要做一道鱼菜。
这道鳜鱼被做成了鱼片粥,林鸿恩在入座的时候,眼睛就黏在这道菜上。
当年林鸿恩落水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一顿饭就是,唐氏做的滚烫的鱼片粥。
那时候林鸿恩并不喜欢吃鱼,他被鱼刺卡过,见到了鱼片粥就皱起了眉头。
年轻的唐氏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笑容很是灿烂,“我的刀工可好了,所有的鱼刺都顺着纹理剔得干干净净,绝对没有鱼刺。”
他犹犹豫豫吃了第一口,雪白的鱼肉就像是她说的那样,鱼骨被取下,细小鱼刺被剔得干干净净,那第一口鱼片粥打开了他的胃口,他在很短的时间就把一整碗粥给吃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林鸿恩吃了第一口,就察觉到了这并不是草鱼,而是本身就没有什么刺的鲈鱼,林鸿恩并没有吃过唐老夫人做的鲈鱼片的鱼片粥,却在吃这一口的时候,直接意识到这是她的手艺。
当年他在任上的时候,娶了唐老夫人作为续弦,唐老夫人做饭的时候节省惯了,要是做鱼片粥也不嫌麻烦,都是用的最便宜的草鱼。后来到了京都,倒是吃过鲈鱼做的鱼片粥,味道和手中的这碗粥是不一样的。
林鸿恩晚上没怎么吃其他的菜,主要是盛着鱼片粥在吃。
唐老夫人许久没有见到丈夫,心中怪别扭的,就一直待在林昭的房间里,等到很晚了才回去,她一进门,是林鸿恩给她开的门。
唐老夫人心中觉得古怪,在林鸿恩说鱼片粥很好吃的时候,还给她倒水做了丫鬟的活时候,她恍然发现,他们两人的模式反了过来。
以前林鸿恩从衙门回来之后,她总是迎着门,会问他吃了什么,说着今儿在家里干了什么,现在林鸿恩似乎是在小心翼翼讨好她。
唐老夫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不用这样。”
林鸿恩当然知道,他们之中是隔了一层的,二房对他敬重依旧,却少了亲近。
有些事情他做错了就是错了,尤其是彭勤病了之后,让林鸿恩意识到,他自己也不年轻了,他都已经离开了京都,想做什么都做了,又何必在意自己的那点面子,或者是其他的事。
“这样会让我心里舒服一点。”林鸿恩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唐老夫人很不习惯这样对话,“不说这个。”
林鸿恩笑了笑,不提那些对不对不住的话,“鱼片粥是你的手艺是不是?还是那么好。”
“其实我还做了别的菜。”唐老夫人忍不住说道。
“是哪道?”
唐老夫人并不回答。
林鸿恩猜测,“蟹黄豆腐?粉丝汤?卤肉?”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明明那道菜就放在他面前,都没尝出来。
钱宝儿在知道了林昭要和她取经,就摩拳擦掌,准备出意见,结果周老夫人阻止说道:“可别胡闹,这次不一样。当年孙大夫和岑夫子中间是只隔了一个人的,林老太爷和唐老夫人隔着的东西比较多。”隔着的是林鸿恩偏向大房多年,还最后让林鹤从翰林院离开。
林鹤现在自己做出了名堂,不代表当时林鸿恩这样做是对的。
周老夫人和唐老夫人两人交好,就算是没有小辈那么多的纠葛,也算是了解当年林家的事。
按照周老夫人的看法,林鸿恩这种不值得,只是当林鸿恩过来的时候,她又有些动摇,没办法,主要是林鸿恩在建安府的表现太好了一些。
林老太爷到了这里,没试图去强行拧那种敬重有足而亲近不足的局面,他并不端着架子,反而是和林鹤说了一些当年为知府的经验,也会指点林晟彦的字,还会带着林昭去钓鱼,就连钱宝儿也跟着去。
林昭明明比钱宝儿耐得住性子,只是她洒下鱼饵,怎么都钓不起来,而爱动的钱宝儿收获颇丰。
钱宝儿把自己的“风水宝地”让给了林昭,林昭依然是钓不上来,而换了位置之后,钱宝儿的收获比之前更多了,这让钱宝儿咯咯笑着,“昭昭啊昭昭,你也有不会的!”
林昭在想,或许是因为她有那个梦,会梦到一条条的锦鲤,她和鱼儿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所以她自己是钓不上来鱼的。
这三个人钓鱼最好的当然还是林鸿恩,林鸿恩的钓鱼是在京都里练出来的,这里不如京都冷,鱼要比京都好钓很多。若是钓的鱼太小,老夫人会把鱼给炸的金黄酥脆,撒上椒盐,连带骨头一起吃掉;若是中等大小,会和豆腐一起,炖成奶白色的汤;若是再大一些,就会去掉所有的鱼刺,做鱼片粥。
林鸿恩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是制止过唐老夫人做菜的,而在建安府,他一句都没有提过,还笨拙地给唐老夫人打下手,认真地给已经杀好的鱼褪去鱼鳞,或者是拿着小夹子,看到鸡身上那一块儿的毛没有褪干净,就给夹下来。
周老夫人过来小坐的时候,就看到了林老太爷的手上刮了一道口子,林鸿恩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笑呵呵地说道,“没注意让鱼刺给刮着了,不碍事的。”
这位林鸿恩当年可是状元,这种文人不是信奉的君子远庖厨吗?林鹤也不曾下厨,他居然还给唐老夫人打下手?
周老夫人私下里询问唐老夫人,唐氏别扭地说道,“他笨手笨脚的,让他不用来,嘴里答应着,下次还是要动手。反正就是在厨房里怪碍事的。”
周老夫人看着好友这个模样,觉得夫妻两人破镜重圆也应当不远了,看着这样的林鸿恩,晚上睡觉的时候,周老夫人忍不住和丈夫说道,“你说这是何必呢?当年只要不那么偏重大房那个不就好了。”
钱老太爷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是因为他笨。”
周老夫人一想也是,若是不笨,也不会这样了,想到了林鸿恩做的事情,推了一把丈夫,“那你能不能也笨一把,我看林老太爷可诚心着呢,明明什么都不会,还给在厨房里帮忙,你说啊……我绣花你能不能给分分线?”
钱老太爷立即发出了夸张的呼噜声,表示他没听到已经睡着了,这让老夫人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学学林老太爷?”
“我又不笨,学他干嘛,咱们不是怪好的嘛,睡觉睡觉。”钱老太爷心中想,他又不像是林鸿恩,得罪了妻子还得讨好二房一家人,他又不需要这样做。
林鸿恩这样的示好举措也是有用的,林鹤最早软化了,他的表现是会主动和林鸿恩说自己对建安府的规划,还把表示要是愿意的话,可以送林晟彦去云州松林书院。
柳氏是为丈夫不平,丈夫都已经释然了,她自然也没意见,林晟彦与林清薇也是如此,唯一还别扭的就是唐老夫人。
林鸿恩还是笑呵呵做着告老的老太爷应当做的事,他没觉得妻子是给自己冷脸,或者是妻子继续这样是蹬鼻子上脸。
林鸿恩只觉得一切都比他想的要好,林鹤是个好孩子,妻子替鹤儿选的妻子也很好,他当时为什么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妻子眼皮子浅呢?
跳出了京都那个环境,跳出了那个怪圈,林鸿恩真正考虑跟着二房一起,不再回京都了。
京都
在过了元宵之后,林汛催促妻子去接老太爷回京都,元氏推脱了几次,一直到了二月初,眼见着无法搪塞过去了,元氏和丈夫爆发了,“都已经说了一个年了,你没看到我都不想搭理你吗?”
林汛愣住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妻子:“你在说什么?年前不是说好了吗?过完年就把人给接回来。”
元氏说道:“那是因为马上要过年了,所以顺着你说一说。公爹又不是没腿,他要是想回来,会自己回来,哪儿还用我接?”
林汛被这话气得脸色铁青,“他是我爹,是长辈,晚辈当然需要孝顺!而且都已经分了家,爹是跟着我们长房的,这样去了建安府,我的面子朝哪儿搁?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就说那边的风水好,想要养身体,之前用什么理由,就用什么理由,就算是分了家,难道不还是林家?二弟难道不是爹的嫡亲儿子?老太太也在那边,过去也正常。”元氏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是在外人看来,也没错。”
林汛要是在其他的部都还好说,偏生他在礼部,他只觉得这段时间同僚们看他的眼光都怪怪的,迫不及待想要让妻子把人给接回来,让一切步入正轨,结果妻子这意思是不接了。
林汛气得头都有些晕眩,盯着元氏,眼珠子都有了血丝,“你是去还是不去?”
娘家就是元氏最大的底气,元氏本来想要顶嘴,看到了丈夫的眼珠子,话到了口边,就改了口风,“我是真没办法,今年春天我还打算给宸哥儿相看,哪儿有时间耽搁?还有瑜儿的事,难道不花功夫?下半年又是秋闱,我是□□乏术,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看,哪样可以耽搁?我怎么去建安府?”
元氏与林汛有两子一女,长子的年龄比林晟彦要大一些已经定了亲事,元氏确实打算在开春了就给小儿子相看闺秀,还有玉衡大长公主今年的花会要比去年更多,她得带着女儿去参加,得给女儿相看人家。
不过说到底其实去接人也花不了多少工夫,但是元氏可不准备去建安府,到时候她去了是看别人的脸色,她才不愿意,而且她也觉得林老太爷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非要自己找罪受,说不定没多久就灰溜溜自己回来了。
元氏这样一说,林汛就气弱了不少。
元氏继续说道:“要我说,公爹也就是赌气,你写封信,给公爹一个台阶,他就自己回来了,建安府到底是小地方,哪儿比的上京都。要是实在不想回来也没关系,信里可以给公爹两个选择,也可以在建安府先住一年的时间,对外也可以说是二房要孝顺公爹。等到今年事情都七七八八了,到了年尾公爹还没有回来,再请人回来。”
林汛心中还是觉得应当把林老太爷接回来,如果他自己没有官职在身,肯定是直接去接人了,现在只能够让元氏去,元氏执意不肯,他最终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够按照元氏的想法,写了一封信寄去建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