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正七品
鹿肉是现切的, 御厨房里已经把肉摆在了案上,在长宁宫里来了人,立即切好了之后送来。
每一块儿鹿肉都是连肥带瘦切得薄薄的, 涂好了酱料之后, 被炭火一卷,滋滋啦啦油就滴在了炭火上。
融化的油基本上把剩下的红色瘦肉部分都给浸润了, 鹿肉上打着细小的油泡,料汁在炭火与油脂的作用下, 入了味,这样的鹿肉单独吃很好吃,若是有些腻味了, 就可以夹在火烧馍里。
火烧馍的外壳焦脆, 里面是蓬松的白面, 本身沾上略带着一丝甜味的辣酱, 就饱腹而又解腻。
夹了鹿肉之后, 鹿肉的汁液留在白面之中,让鹿肉的味道淡了下来,吃起来不如刚开始那般霸道, 又带着一点绵长的回味感。
赵翊林觉得这个味道不错,想着一定要写给他的小笔友。
在长宁宫里皇后与太子吃着东西的时候,祁家也在吃饭。
女院的课业已经停了, 祁明萱在家中, 正值休沐日祁赟之也在家中, 今天下雪天,祁家为了保暖,也是凑在一起吃着火锅。
此时宋氏的小腹微微隆起,她先前因为把祁明昭卖掉这件事, 导致了公主与祁赟之和离,若不是有个好女儿,别说是给祁赟之当妻,只怕直接被发卖了,先前在家中一直小心翼翼的。在她怀了孕,女儿斩钉截铁说着一胎是男孩儿,让宋氏的心里渐渐放松了下来,在饭桌上也一改过去闷不吭声,热络地给女儿还有丈夫夹菜,当然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儿,自然得让孩子生得健硕才好。
此时祁明萱说到了绿宝石,最近首饰铺子的价格略略下跌,祁明萱打算买上一些。
宋氏用了解腻麦子茶,含笑说道:“萱儿觉得好,我这边也有一些钱,都让萱儿去买绿宝石。”
祁明萱就是宋氏的宝贝疙瘩,祁明萱要买绿宝石,她立即就可以出钱。
祁赟之看着祁明萱,她在家中梳着是单髻,几缕碎发勾勒在面颊上,明明是孩童模样的脸,因为那双眼睛沉稳,还有这几缕头发,已经有了豆蔻少女的雏形。
宋氏能够勾得祁赟之坏了规矩,她自然是生得妩媚袅娜的,祁赟之能被点为驸马,也是人中俊杰,两人生下的祁明萱也是美丽的。
祁赟之放下了酒杯,搁下了筷,“现在价格略下跌了一些,但是总体而言,还是较贵的,等到开了年,商行的人去海外,带回来了新的珠宝,这价格就还继续下跌。”
海外的东西的波动,是跟着越洋商行的出海而波动的,当越洋商行的大船回来了,许多重复的东西价格会跌一些,然后在之后的日子慢慢上涨,一直等到来年越洋商行再次出海。
祁明萱说道:“开年之后越洋商行确实出了海,还带了许多的珠宝和香料,只是他们没办法把这些珠宝和香料带回来,已经过了寇国,就只差几日可以回到大齐的时候,海上的风浪真大啊,于是他们都沉了。”
宋氏本来很愉快地在吃菜,听到了这里,有些食不下咽。
一艘大船沉了,上面不光是有宝石和香料,还有许多的人命,就这样去了,女儿说起来语气好像是遗憾的,但是她的神情却不是如此。
祁赟之却很欣赏女儿这模样,笑了笑,“因为这一场风浪,越洋商行就不再出海了?”
“也没有,这一次当家人不在船上,只是损了一些钱财罢了。”祁明萱说道,“只是这之后,越洋商行就有些不顺似的,每年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宝石的价格不断攀升,一直到越洋商行的其中一位当家人也去世了,这越洋商行后来就到了汪老爷的名下。”
“再看看。”祁赟之手中的钱财不多,“你先用你娘的钱买一些,剩下的等到越洋商行出海了之后,价格跌到了低点再买。”
目前为止,女儿说得话都应验了,祁赟之自然也相信祁明萱,而且他的这个女儿气度确实不一般,现在在女院除了卫家小丫头,女儿一个好友都没有认识到,她还是沉得住气。
越洋商行的当家人去世,那岂不是沈誉去世了?想到了这个,祁赟之忍不住喝了一杯酒,他是跟着汪贵妃这边的,太子背靠沈家,沈家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其实对祁明萱来说,她知道的事并不是全部应验了,上次想要找到听雨,结果那个破了相的瘦小姑娘一直没有见到,她也只能够罢了,听雨有些作用,但是其实还是汪德全送到宫中最好,他们祁家来送,也缺点意思。
找了三天听雨,祁明萱没找到就算了,她更在意的是绿宝石的价格波动,现在绿宝石价格越低越好,等到汪贵妃喜欢上了这种宝石,她就越能卖成好价格。
祁明萱还记得在上辈子汪贵妃过生辰的时候,有商人买下了许多的绿宝石,用金缕把绿宝石给网罗成了宝石珠帘,让汪贵妃十分喜欢,还让人写了诗。
祁明萱给母亲夹了一筷的肉菜,她这个弟弟出身的时候像是猴儿一样,先天不足,虽说聪明但是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一场并不算太严重的风寒,硬生生久久咳嗽不曾好,缠绵病榻几个月后就去世了,后来生出来的二弟身体倒是不错,却不如大弟弟聪慧实在是可惜。
祁明萱想替这位弟弟补一补,最好生下来身子康健,今后入朝为官能够好生辅助好三皇子。
祁明萱用手中的茶杯碰了碰父亲的杯,冲着父亲一笑,祁赟之也是意气风发,就算是与公主和离了又如何?萱儿才是他真正的宝物!
有祁明萱的那些预知,他可以想到自己的官路亨通,甚至还可以再多想一想,他可以做国丈,那可不比做驸马强得多。
做驸马的时候,世人皆以他为元安公主的驸马,他是公主的附庸。若是做国丈,朝堂之中皆是他之下。
祁赟之吃着热锅子,浑身的血液也好似沸腾的锅子一样,让他心潮澎湃。
京都里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郧河这里则是下着一场冻雨。
钱家的花园里有些长青的树,绿色的叶片掉下来不少,叶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等到叶片的重量承受不住水汽,在叶尖凝成一滴水悄然落下。
钱宝儿站在长廊下,手中捧着手炉,对着林昭说道,“这里的冬天真不好,居然都不下雪。京都里大雪纷飞,可美啦。”
“不知道沈少爷会不会作画。”昭昭托腮说道,“我想要看一看。”
在林昭看来,赵翊林的本事很大,她姐姐因为胎记的原因,读过很多很多书,但是赵翊林明明比林清薇的年岁小,懂得的东西比姐姐林清薇还要多。
钱宝儿也知道林昭与赵翊林成了笔友,她对这个笔友敬谢不敏,信笺可真无趣,对着昭昭说道,“那也不好做画,怎么画出来呢?宣纸是白色的,雪也是白色的。啊!可以留白。”钱宝儿忽然想到了办法,手一拍,“还是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京都看一看。”
林昭点点头,“会有机会的。”
“站在这里冷不冷?”路过的郭氏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面颊,冷冰冰的,“还是到房间里,等会中午的时候吃火锅。”
虽然没有下雪,冻雨还是很冷的,中午的时候一起热闹地吃饭很好,郭氏有些发愁,留在郧河或许千好万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她胖了。
钱家的厨子跟着林家的唐老夫人取经,做菜的水准提高了不少,她本来是秋日过来的,已经没有了夏日的暑气,本来就是胃口大开的时节,菜做得好,加上心中也满意未来的儿媳妇,放下了心事的郭氏感觉面颊圆了一圈。
郭氏只要不下雨,就没事出门,和柳氏也走得近一些,就是想让自己重新消瘦下来。
这样吃的好,动的多,郭氏的肌肤都白皙盈润了起来。
“吃菜。”郭氏用公筷给林清薇夹了一筷子的菜,后者小声道谢面上微红。
林清薇原先是没有想过和钱镜诚的事,等到郭氏到来之后,很多事情她就算是没想过,也往那方面去想,而且最重要的是钱镜诚以前皮肤黝黑,脸红也看不出来。孙峥的方子实在是很管用,在很短时间里他就白了不少,白了之后,再一脸红就很明显。
钱镜诚明明红了脸,下次还是抱着书来找她,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京都的时候,她不敢去想这些事,甚至从未想过自己定亲的事,她一想到要被对方评头论足,连带父母也被人嫌弃,她就觉得这件是最好越晚来越好。
等到这件事临近了,对方又是钱家,林清薇的心中泛着是窘迫与一丝丝甜来,如果是钱家,必定是不会有她所料想的那些担忧。
郭氏看着林家长女开窍,便去和林家人说破,柳氏私下里询问了林清薇,得到她含羞点头之后,在立春这一日,林晟彦回来之后,两家人交换了庚帖,婚事也就定下了。
钱宝儿在知道的时候还很是不可思议,她明明还撮合了孙大夫与岑夫子,结果轮到了林姐姐和自家二哥,她却是最后知道的。
郭氏听得好笑,捏了捏女儿的鼻尖,“你还真以为你是红娘?你能够让孙大夫与岑夫子重归于好已经是功德一件了。”
昭昭也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发生了这一切,不过她看到了姐姐的眼睛,还有钱二哥的眼睛,就知道两人都心中欢喜。
成亲确实是两个家族的事,钱家和林家交好当然很好,不过首先也是两个人的事,姐姐和钱二哥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让昭昭有些小小纳闷的是,哥哥林晟彦似乎有些气闷,明明以前和钱二哥很要好,忽然就疏远了。幸好这样的时间持续不长,两人又和好了。
林家交换了庚帖之后,林鹤还给老太爷写了信,因为现在北方在下雪,路上不好走,所以信还没有邮寄出去。
郧河县的这个冬天过得很暖,两家人给钱宝儿和林昭一起庆贺了生日,等到春风来了,郭氏也得离开了。
郭氏看着女儿红了眼眶,但是不像是之前离开京都的时候大哭大闹,现在懂事了不少,但是这样红着眼眶哭着,反而更让她心疼。郭氏悄悄别过脸,用手帕擦了眼泪之后才转过身来,“好了,说不定晚点我又过来了。”
郭氏说的是洒脱,等到马车上,看到了女儿悄悄塞给她绣的绣囊,忍不住哭了一场,身边人安慰她,郭氏说道,“道理我都懂,就还是难过舍不得。”
钱宝儿也掉了许多眼泪,一连过了两天心情才平复下来。
在送走了郭氏之后,林家迎来了一位意外的人,那是建安府的知府潘曾毅还有布政使大人罗玑。
林鹤的岁考得了优,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带过来的消息是郧河县与翔安县两县并为一县,今后合称为郧安县,而他为郧安县的县令,原本是从七品,现在就做了正七品。
虽说正七品的职位还是比不得以前在翰林院的俸禄,但是治理一县的成就感是不能比的。
落魄的郧河或者说现在得叫做郧安,已经在过去一年里有了很大的改变,并且在新的一年,已经播种下了希望,等到今年许是就可以出成果。
春寒料峭,罗玑身着官服,身上披着的是鹤氅,等到入了府衙,脱去了鹤氅,露出了官服。等到说完了公事,对着心情激荡的林鹤说道,“你家小女儿在不在?我记得叫做昭昭。”
林鹤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罗玑提到了林昭。
“文新是我的学生。”罗玑解释说道,“先前潘知府的邸报里没提过你女儿,是文新在这里住过一阵,他同我说你家小姑娘颇有急智,我便想要见一见。”
休沐日昭昭没有进学,林鹤让人去请林昭来见客,没多时昭昭就出现在了罗玑和潘曾毅的面前。
昭昭的头发已经到了胸口处,新生出来的发茬比较短,要用不少的桂花油才能把头发梳得齐整。
她的仪姿是岑夫子教出来的,举手投足大方得体,见人含着笑,让人心情愉悦。
“是个齐整的小姑娘。”罗玑问了昭昭几句话,就对着林鹤说道,“带上你家小女儿一起,我们这两日在郧安县转一转。”
等到上了马车,首先去的就是桐花村。
周家的三老爷也在,在石拱桥一日没有修好,他就每天都过来监工,看着罗玑和潘曾毅的官府,对两人行礼之后,介绍起来这石拱桥的做法。
桥面的拱高比以前要低,这样可以让桥面的坡度小,有利于人和车辆的往来,在大拱左右两侧,做了几个小拱,可以分担称重,还可以起到防洪的作用,当雨季来临的时候,可以从这里分流一部分的洪水。
周旗咧嘴一笑:“我两位哥哥都是走南闯北,见得很多,这一次修桥别看花费的银两比以前少不少,承重绝对不成问题。”
桥边立了石碑,表示这桥是周家修筑的,本来周家人不愿,是林鹤表示必须要立下,周家修筑的桥,百姓要感激,需要感激周家。
周家花了大钱修河堤与桥,不光是这一出,还有其他地方,周旗带着几位去了其他修桥的地方,各处都已经开工,因为其他地方的桥不如桐湖村这里的宽,反而修筑起来更为容易,不少地方都已经修好了。罗玑注意到,修筑了石碑的地方,还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香,显然是时不时有人过来添一炷香的。
林鹤说道:“先前这里都没有通桥,周家修了桥,让往来方便,所以百姓感激周家。”
周旗的脸上有些通红,连忙摆手:“这本来就是我家应当做的。都是多亏了林县令。”
看过了修到一半的河堤,还有各处的桥,罗玑含笑说道:“这样今年夏天不用担心洪涝了,我听潘知府说你准备种一些新的作物,定下种什么了吗?”
“定下了。”林鹤笑着说道,“划了几块儿不同的田地,地都划得比较大,打算试一试哪种更好。”
按照地的品质不同,还有距离城池的远近程度种植作物,靠山的阴地按照孙峥大夫的建议,种植了几种不同的价格中等的药材,普通的土地种的是油茶、棉花等物,而靠近了城里的地方种的是花卉。
至于为什么划地比较大是因为只有大一些才能知道这作物好不好卖,种好作物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打开销路。
“为什么会选择种花?”林鹤的选择可以说是罕见,让罗玑不由得问道。
“靠近城里,这地方的土地算不上多肥沃,往常都会多浇粪水,这样的话,入城的时候就有一股浓烈的味道,换成是花了之后,要赏心悦目的多,往来的人可能会入城歇歇脚。而种出来的话,花瓣本身也可以试着做成胭脂,可以沐浴养颜使用。”
这些都是周家兄弟往来的经验,按照周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说法,就算是没有当地的户牒,只要是人员往来多,那个地方就会有无限生机,林鹤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得通。
只是正好郧河县的路修了,还有学堂、河堤、拱桥……这两年他都可以用来做试验。
林鹤的想法行不行得通,罗玑并不知道,不过看修其他地方的情况,不管行不行得通,他相信林鹤一定会记录的详尽,最终找到合适的作物。
“晚点再去翔安县看一看,两个地方要一视同仁。”罗玑说道。
“是。”
原本是一县之主,现在管理两个县的大小,林鹤也很高兴,这样的话起码两三年里他的位置不会挪动,他正好试试看能够把这两个县做到哪个程度。
罗玑看着林鹤,此人的精神面貌当真像是刚刚入朝为官的毛头小子,一股冲劲儿,他笑着勉励他几句,甚至潘曾毅也说,自己告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到时候可以让布政使大人直接把位置让林鹤来做。
林鹤连声谦逊表示不敢当此重任,却没想到一语成箴,等到潘曾毅告老之后,他直接由郧河县的县令去做建安府知府。
在回去的路上,见着了官亭,官亭里有一个碑,里面的头一条就是周家修筑河堤还有桥的功劳,紧接着就是翔安县的李家修路功劳,这里只要入城就可以看得到,所以之后钱家出钱修学堂、云家出钱修养济院,这县城里大户做出来的贡献都留在官亭的石碑上,百姓们把它叫做功德碑。
罗玑看着功德碑前的香火,与潘曾毅说道,“你们建安府当真是多了一员大将。”
潘曾毅也抚须颔首。
林昭裹着红色的披风,她一路都拉着父亲林鹤的手。
“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趣?”罗玑看着林昭,忍不住问道。
“不会。”林昭脆生生地答道,“很有趣,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到郧河……郧安越来越好。”
这个冬天,林昭都没有梦到过小红尾,问了孙峥才知道答案,鱼儿在冬天会觉得冷,有时候会沉入到深处。
郧安现在越来越好,百姓的日子过得富足,小红尾的尾巴是不是会多一些金线?现在已经开了春,或许不就之后就可以见到小红尾了,想到了一池塘的小鱼,林昭的笑容灿烂。
而且她的笔友赵翊林也对郧安一直很好奇,还说若是有机会过来看一看就好了。
想到了赵翊林,林昭想到了送给对方的一箱子砚台,连忙说道,“对了,刚刚爹爹有一件事没有说,今年春天,还打算请人雕琢郧河砚,现在得叫做郧安砚了,这个砚很好,如果要是能够卖出去,县衙里就会有更多的钱,不管是修筑郧安城里的路,还可以修村子里的。”
先前林昭给赵翊林写信说这是郧河砚,现在郧河与翔安合并,叫做郧安,那砚也自然而然要改名字。
罗玑问道:“郧安砚?”
林鹤解释这郧安砚是什么来历,打算开了春之后找匠人雕琢,现在没有雕琢过得,直接送两位上峰一些。
因为郧安砚不值钱,罗玑就带了一箱子回去,等到罗玑还在想郧安砚什么时候能够对外卖出,结果发现,整个大齐里,文人都推崇起来这郧安砚来。
而罗玑在听人说郧安砚有多难得的时候,想到自己一箱子的郧安砚,不由得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