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周旗的梦
昭昭有些迟疑地说道, “小红尾,你是长大了吗?你尾巴上的金线好漂亮。”
尾巴上的金线很细,在小红尾游动的时候, 金线宛若是有了生命, 熠熠生辉一样,让人的视线无法从这条线上离开。
昭昭的小手轻轻碰触小红尾的尾巴, 指腹碰到了金线,昭昭的表情怔忪。
她指尖暖暖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入到她的体内,又好像刚刚只是错觉,什么都没有。
昭昭并没有去深想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而是弯腰把小红尾放入到水中。
小红尾又和其他的鱼群汇集在一起, 其他的鱼儿亲昵地上前, 鱼嘴碰碰昭昭的小指头。
昭昭因为小鱼儿们的碰触, 眼睛弯得宛若新月, 咯咯笑着。
手指一会儿点点这只小鱼儿,一会儿点点那只,水面也荡起一圈圈涟漪。
“昭昭长大了, 我也会长大。”小红尾在水里甩动尾巴,有了金线之后,它喜欢在水中动个不停, 睡觉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昭昭确实长大了不少,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 不光是面颊丰润了,个头抽长了,还开始换牙。
她到现在掉了两颗牙,一颗牙是上面牙床的, 一颗牙是下面的,按照母亲的说法,下面的牙齿要扔到上面去,上面的牙齿要埋起来,这样做牙齿才会生得好。
于是林鹤用足了劲儿,把昭昭掉落的一颗牙齿费劲儿地扔在府衙青瓦上,另一颗牙是柳氏带着昭昭埋下的。
两颗新牙都已经长好了,而现在昭昭的一颗门牙有些松,不出三天就会脱落一颗门牙。
昭昭冲着小红尾笑,“那尾巴上的金线呢?”
“这个是功德。”
功德?
昭昭懂功德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学医的第一堂课上岑夫子告诉她的。浮屠是佛教用语,指的是佛塔,修佛塔是一件有功德之事,而功德两字是所有的修者行事目标和准则。
而功德又岂止是修者的目标?这应当是每个人的目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生在世,多行善事,俯仰不愧于天地。岑夫子教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
昭昭想到自己做的好事,心中暖暖的,对着小鱼儿说道:“是因为桐花村的事?小红尾你也知道了?我和爹爹当时把所有人都救下来啦。”
说起了桐花村决堤的事,昭昭欢欢喜喜,当时在听说没有人伤亡,她就想要和小鱼儿说这件事,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梦到小鱼,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小红尾问道:“什么桐花村?”
昭昭傻了眼,桐花村决堤,还有石拱桥,明明就是小红尾告诉她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呀。”
其他的小鱼儿们也是七嘴八舌:
“这是个村子?”
“听起来有些耳熟,应该是小红尾大哥说过。”
“哎呀,村子的名字特别多,有什么毛二村、大柳树村、榕树村……桐花村这个名字和其他的差不多,是不是昭昭记错了。”
“也有可能是小红尾不记得了,就像是我们也不记得树的名字一样。
昭昭哭笑不得,想起来那天小红尾说话急急忙忙的,当时小红尾就是怕往事,小红尾的记忆果然就像是它说的那样,真的非常不好。
昭昭把小红尾的话复述了一遍,小鱼儿们有的记得这一段,有的记得那一段,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小红尾终于记起来,确实它告诉了昭昭决堤的事。
“救了桐花村的人肯定是有功德的。”小红尾说道,“不过,好像还有别的,是昭昭免去了一场斗殴和打劫,本来还有人要下狱呢,对了对了,就是今天昭昭做了什么,还让一个怀着小宝宝的妇人也因为昭昭活下来,总之……总之昭昭是个好孩子。”
小红尾的话让小鱼儿们议论纷纷:
“昭昭是个好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昭昭就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昭昭的?”
“昭昭就有一次坏坏的,还想要吃我们的。”
不知道是哪条鱼提到了当时昭昭饿昏了头想要吃鱼的事,其他的小鱼像是炸了锅一样开始议论:
“哎呦,我记忆力特别不好,别的事都记不住了,就记得这件事,吓死鱼了。”
“我的肉可少了,要是被吃了,骨头都吐不出来。”
“吸溜一下,昭昭一张嘴就把我们吃掉啦。”
昭昭涨红了脸,羞得每一根脚趾头都红通通的。
反而是小红尾跳跃了起来,作为鱼群里的大哥,它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好啦,昭昭都羞了,从头红到脚,这件事又不是好事,我们忘掉吧!”
小鱼儿们纷纷同意小红尾的说法,再次凑到了昭昭面前。
昭昭从羞愧的情绪里走出来,对着小鱼儿说道,“小红尾,我今天上午念书,下午和宝儿去了桐花村,我、我见到了另一个大夫,岑大夫,难道是岑大夫的方子特别有用,所以救了人。可是……也不对啊。”
昭昭陷入了深思,孙峥提出来的方法可以杀死蚊子的幼虫,让人免于叮咬,难道还会死掉一个孕妇?那得多大的蚊子?昭昭想到了足有一人高的蚊子,身子抖了一下,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很可怕。
小红尾说道:“不是,不是大蚊子,是另一个事,你把我捧起来,我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红尾让昭昭把它捧起来,昭昭把额头贴住它的脑袋,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开。
昭昭的脑中浮现了一些画面,同时无形涟漪扩散了出去,到了最后只有一滴水一样的物质,却浸入几里之外沉睡人的额头中心。
睡着的那人正是周旗,他感觉视线先是一黑,继而亮了起来,周旗看到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
这是在做梦啊。
周旗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在做梦,他似乎是在桐花村的庄子里,梦里的那个他正和管家说话。
管家:“老夫人让我告诉您,三老爷您离开半个月的时间,记住了,不管是什么事情耽误,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回来。”
梦里的那个他和管家说道:“我先回城里一趟。”
“老太爷说了,您既然在桐花村,就不要再回县城了,一去一来耽搁时间,家里的事别担心,大老爷和二老爷要是这期间回来,老夫人和老太爷会让他们离开。这里是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周旗飘在半空之中,想要对下面的那个自己说,别跑啊!他刚刚看到了庄子不远处有人看到了管家,管家因为是骑着马,那个人就靠着一双腿,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是很稳地一直向着庄子里走来。
梦里的他反正有银子,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骑上了管家带过来的那匹快马离开了庄子。
马轻快地掠过灌木丛,不远处蹲了一个汉子,那是看到了管家的桐花村村民。
村民大喝一声,“你去哪儿?”
背上的周旗受了惊吓,并没有停下马,反而是加紧了马腹,身子前倾让马的速度快了起来。
飘在上空的周旗没有跟着梦里的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要去哪儿他很清楚。如果是他逃跑,肯定是去建安府,那一次的答应了毛氏不去赌博,但是难得身上有钱,一个月的时间没人管自己,肯定去建安府的赌坊再试试看他的手气。
周旗跟着那个汉子,他落在了地上,和那个汉子面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所有的神情。
那个汉子手中握住锄头,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仇恨又痛苦的神情,他开始往桐花村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甚至让周旗听到了飒飒风声。
“水生啊,你怎么跑这么快!”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仇恨的火焰在那个村民的眼中跳跃,“周家的三老爷骑着马跑了!周家不打算给县里修河堤、修石桥,也不打算赔偿我们的损失!”
就算是只有灵魂状态,周旗也被吓得半死,他疯狂地喊着:“不不不,他没有跑,他只是害怕大哥二哥打断他的腿!周家现在没有钱啊!要等到我两个哥哥回来了,才有钱,真的没钱,你们再等一等,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不是银子过来了,就是我哥哥们回来了!”
村民们越聚越多,甚至村长也赶了过来,他有些犹豫看着聚集的村民,“咱们这样是不是叫做闹事?会不会不好?”
领头人说道:“怕什么?不是我们闹事,是周家不给我们活路,自己跑路了!根本没打算赔我们的损失!不信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道:
“没错,周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去县城里要钱,这么大的损失,总不能周家一个铜板都不出!”
“对,我们不是去闹事,我们是给自己要一个公道,周家必须拿钱出来!”
“村长,你也体谅一下我们,河堤和石桥一坍,行商都不会往村里来,带来多大的不便,如果村里屋舍那些损失周家再不赔,今年秋收是要死人的!”
村长最终被说服了,他告诉这些人只要拿到钱就行了,千万别生别的风波,村民们自然应下。
周旗的心都是凉的,看着集结了数百人的村民浩浩荡荡往县城里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遇到了其他村的人,有人感慨桐花村的损失,有人感慨周旗跑路不是人,还有人悄悄加入到了这群队伍里。
后加入的人对桐花村的村民说道:“我们看不过眼,和你们一起,去找周家要个说法。”
桐花村的村民对他们的义气大为震撼,用手拍了拍那些人的肩膀,让他们加入到了桐花村的队伍。
悬在半空之中的周旗,心急得都要跳出胸膛,他看到了那几个人挤眉弄眼,或许这是因为梦,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周家可是大户,等会乱起来了,咱们去抢点好东西。”
“咱们混在桐花村的人里,谁也不知道是咱们起头,到时候专门往周老爷的房里去找东西,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还有周家老太太和老头子,房间里肯定也有好东西。”
“这些人不乱,也得把队伍弄得乱起来,对了,咱们只要抢东西,该走的时候赶紧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了县城门口,因为有混子在里面,直接带头把衙役给挤开了,而他这样一动作,后面的村民自然有样学样,挤开了衙役,就这样县城门大开,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又有人加入到了这支大队伍,周旗看到他们直接奔向了周家。
他的父亲急得不行,母亲也满头大汗,“我们和县老爷说好了,半个月之后就给筹上钱,你们现在找我们要,是什么事?!”
“这是他们在拖延!”人群里有人掐着嗓子喊了一句,“周家三老爷都已经跑了,周家根本不准备赔这些钱,钱!我们现在就要看到钱!”
“哪儿有钱啊……”老太太忍不住说道,“需要等半个月。”
周旗忍不住哭了,呜呜呜的用手捶打着胸膛,“娘,这句话不能说,不能说啊。”
睡在旁边的毛氏听到了动静,她揉了揉眼睛,让人点了灯,正好看到了自家丈夫泪流满面,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周旗梦到了什么,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让人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浓烈哀伤,泪水不停地落入到枕头里,大半个枕巾上都是神色的泪水痕迹。
而梦里的周旗看到了因为娘的话,村民们往周家去挤,有人趁乱说道,“周家不给钱,就拿周家的东西抵。”
他们像是蝗虫一样涌入到周家的各个角落,家里到处都是尖叫声,而毛氏本来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也被吓了一跳,有人看到了毛氏身上的金耳环,翡翠镯子,他们要去拿毛氏身上的东西。
毛氏想要躲开,结果脚一崴,重重跌落在了地面上。
那些人不会因为毛氏摔倒了而放弃拿金银,他们重重扯下了毛氏的耳环……毛氏疼得捂住了肚子。
她没有捂住耳朵,而是肚子,她的表情苍白得不行,丫鬟哭出了声,“你们让一让,让一让啊,我们家夫人出事了!”
桐花村的村民或许心软了,但是加入到里面的浪荡子可不干,他高声呼唤,“她摔着了腿还有屁·股墩,有没有摔到肚子,假装都不会假装,应该捂住屁·股墩。”
村民们再次冷厉了起来,而周旗到了毛氏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衣裙隐隐有血痕。
“夫君?夫君!”
周旗实在哭得太大声了,不光是毛氏起来了,丫鬟也开始试图喊起来周旗,但是周旗似乎是被魇得太厉害,最后没办法,毛氏下狠心掐着周旗的人中,把人中都掐出了血痕,周旗的睫毛剧烈颤抖,才有快要醒来的迹象,而毛氏一边喊着夫君,一边手下动作不停。
周旗流了太多的泪水,刚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感觉到了柔软的手帕擦去他的泪水,很快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他面前,是面色红润的毛氏。
梦里的毛氏奄奄一息,而现在的妻子还活着,周旗想也不想把人搂住。
毛氏涨红了脸,忍不住去推丈夫,“还有人呢。”
丫鬟们在看到了周旗的动作,连忙背过身子去了。
毛氏很快发现丈夫还在发抖,不停地喊着她的闺名,甚至还有他的泪水,落在她的中衣上,浸在她的肌肤上,她有些迟疑地抱住了丈夫,轻声哄着周旗,“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不好的?我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