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够了。
    其实只要前面两个字就够了。
    白衬衣袖子本就上折，纤细皓白的手曾握手术刀稳而完美地救下许多人，如今捏着单薄的纸张，却微微颤抖。
    最后，她站起来，走到小房间里面，拂袖点香，对着眼前佛龛弯腰俯首，闭眼沉默着，绸缎般的青丝覆腰，如一生愁绪难解。
    我点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难平，神前不缺三柱香，人生何止万种愁。
    她腕上的手表随着她微抬的手势而下滑，像是神明对她的回应。
    元宵祭礼当天，扶川在王府拿到礼部通知的王帖，但是阁部派人亲自送来的。
    “周大人辛苦了，请喝杯茶再走吧。”
    “殿下客气。”
    周琳琅身边还有其他阁臣，在扶川这喝茶闲谈了几句，中间有人问扶川最近怎么都不上朝堂。
    “修炼出了点问题，繁琐，好在朝堂之事不需要我，劳累诸位大人了。”
    “还好，我等不过是末流，还是阁老们辛苦，不过陛下最近也甚少开朝，若有事常让阁老们处理，几位阁老倒是想让殿下去看看陛下，好给通个消息。”
    帝王脾性多诡，狠辣老练，若有雷霆，必然藏而不发，实在让人恐惧。
    找扶川，实在是无奈之举。
    正在倒茶的扶川手指微顿，周琳琅看到了，又看茶水继续稳落七分满，茶壶收回去，眼前殿下平和道：“陛下想是有什么国家大事需要考量吧，臣下等吩咐就好了，若自身无措，百无禁忌。”
    “而且，我也是不敢惹怒陛下的，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连连应是。
    等离开，周琳琅回头，瞧见屋檐下花树剪影的殿下眉头微蹙，偏头看着池里的游鱼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怎么觉得最近几天，帝王跟未来储君都在避让对方。
    按理说春节过后，正是两代继承人最忙且需要合体处理政务巩固国家主权核心的时候，但这两人……从未再同台。
    而不同台的最佳形式就是不出席。
    宠物空间内，大黄忍不住说：“川川，这个帝王不会在憋着坏准备对付你吧。”
    “我看他下雨那天盯着你的眼神实在凶恶，好像要把你吃了。”
    大红：“也可能不是直接吃，是想藏起来慢慢吃的那种感觉，狗啃骨头就这样的，还得挖坑藏好了。”
    “人类真奇怪。”
    扶川：“……”
    她的手指捻了几颗鱼食放进池子里，惹来鱼儿争抢，一边平静道：“我跟他各自要对付的人太多了，怕是都在忙着应付敌人，哪有时间应对彼此，我如此，他也差不多。”
    大黄：“那元宵你们总得见面吧，再不出席，要出问题咯，刚刚那阁部的人不是说了么，元宵礼节，其他两个帝国要派人来慰问的，还有一些跟赤枫帝国交好的族群。”
    都不出席，外面肯定会查出了什么事。
    “再说吧。”
    扶川不愿意在这种事上多费神，尤是她还分心关注北海那边的情况。
    过了一挥，她忽然将手指一翻，将整个盘子里的鱼食都倒进了池子里。
    北海有消息了。
    音频回来了。
    音频里是一段游戏源码，不完整，好像是阿恃短时间内辛苦传回来的……但扶川拿到这段源码后就知道这是凰无厌故意放给她的错误信息。
    她照单全收了，实则另一边也拿到了那个寺庙近期的所有信息。
    阿恃真正反馈回来的信息在寺庙，藏在系统无数反馈给祈福香客们的信息其中之一。
    她这些天一直排查，今天才查到它。
    内容不多，跟其他人的信息大差不差，但以文字拼音为密码素材，扶川翻译了几次，才得到真正的信息。
    她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二十年岁月，太熟悉彼此了，一次编译秩序用后就会换下一个，在几个常玩的编译码规则里面选就可以了，总能对上的，而这些，凰无血好像不知道。
    我也在，已知，隐藏创始人，案件，催眠意识操控死亡，暂无超凡，已联系，死亡减少。
    这些内容蕴含的信息量极大，也是阿恃查到的真相。
    所以他们这些死后过来的人，当时死亡状态并不正常？可是明明多是意外阿。
    比如她就是车祸……等等，她那天是刚不得已帮一些得罪不起的客户处理完一个很麻烦的副本，原本算好的副本节奏出了一些意外，某些怪的输出不太对劲，导致难度高了好几倍，其他玩家的表现也不对劲，错误百出，原本预定三个小时完成的副本愣是达到了八个小时才通关，精神的确十分疲惫，又赶上那天暴雨……她眼神一晃，对面卡车就撞过来了。
    这种看起来是因为倒霉而导致状态不好最后挂掉的意外，原来也是会被操控的吗？
    “催眠意识操控？貌似玩游戏的头盔跟游戏舱都是他们公司研发的……”
    扶川下意识摸了下太阳穴，表情略紧，但好消息是暂无超凡，可见在阿恃调查看来，这个凰无厌穿越到他们的世界后，只能利用游戏程序来关联b宇宙，本身并不是超凡生命体，可能跟普通人一样，只是利用属于他的机械神经技术能力建造头盔跟游戏舱去影响人的神经……
    “阿恃已经联系了一些死者的家人，肯定也是一些足够强大的人，他们会联手准备应对，而死亡减少的意思应该是凰无厌已经停止大批量投入玩家灵魂的行为，要么是他意识到有人在查他，在规避风险，要么是他的目的快要达成了，已经不需要投入新的棋子了。”
    “看来最大的好消息是我们那个消失是排斥超自然力量的，他得不到这方面的力量……所以他的灵魂在a宇宙，难道是想用b宇宙得到躯体然后成功接引a的灵魂在b宇宙复活归来？应该不止这么简单，不然他应该早就成功了。”
    扶川一时想不明白，但预感凰无厌肯定有一个极宏伟的计划，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信息……
    我在，我在另一个世界努力争取回去。
    我也在，我在这个世界努力去寻找你？
    “我也在”是阿恃第一要对她说的话。
    扶川看着池子里翻滚的鱼儿，它们那般闹腾，平复不了她内心的躁动。
    好像，不那么孤独了。
    扶川坐在栏杆上，双手撑着，仰望蓝天。
    也明白另一件事。
    阿恃没提家人的事呢。
    她没提。
    也许是内容不够，也许是爸妈他们正在生病……
    抬头的扶川又低头了。
    过了一挥，通讯器忽然传来一条消息。
    元宵，你，最后一次。
    第270章 明光夜
    帝王的信息来得有点突兀, 扶川看了一眼，手指点按了下通讯器上屏幕，微微顿, 但很快敲击了几个字。
    是, 陛下。
    她切换掉屏幕, 放下通讯器, 而后看着池子里吃完鱼饵后就惫懒离去的鱼儿, 心里有个念头：这世上的生灵多屈从最原始的兽性, 于饥饿时捕食, 于欲望满足后离去，哪有时间破解不了的欲望。
    “殿下，宗族其他人来拜见。”
    管家来报, 扶川微抬眼, 目光穿过园林秀色，看到了影壁后面的lv1-lv4等诸多王族亲眷前来拜礼。
    这种时候，陈堇再避讳也得按照礼制前来。
    她牵着女儿的手，应付了其他宗族之人的交谈, 她心思敏锐，自看出一部分人的猜疑，一部分的不屑, 以及更多人的敬重跟忌惮。
    但大部分人都是不解。
    按理说，不管是她的夫君对未来帝王的谋杀, 还是夫君亲父对现任帝王的背叛, 都足够让天弃王府被彻底毁灭，就算她可以凭着大长老跟陈家的关系留得一命, 至少女儿的性命是保不住的，更别提现在王府的待遇没有削减, 甚至也没罢黜王位，更没取消这个王位于自己女儿的唯一继承权。
    毕竟又不像凰青玄那样有用于帝国跟宗室。
    他们不理解，她也不理解。
    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中的政治谋略，毕竟他们确实没什么可值得这两位帝国主人图谋的。
    可能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忘记了，或者说不在乎。
    陈堇心中茫然，但因为当前身份还在，跟天都王府父女并重，还有凰青玄，除了弃血王之外，他们四人现在是身份最贵重的了。
    些许，在管家入内禀报后，不多时，他们看到了中庭影壁廊下传来脚步声。
    过后，那人在檐下白日阴影交错的时候走出。
    长衣曳地，纯色的布料不染血腥，不复这一年几度血腥屠杀的赤色，而她目光悠远看来，像是在看一盘菜。
    众人心中一紧。
    凰青玄第一个半跪下去。
    他们显然得习惯帝国储君的威权，因为扶川知道未来的凰时镜只会比自己更冷酷更强势。
    祖庙玄壁之前。
    滴答，滴答，似乎有清脆的雨滴声。
    漆黑如镜，凤凰飞天。
    冰冷的地面上，至高无上的帝王半跪在那，上身衣衫已经碎裂开来，英健白皙的胸膛上裂皮绽肉，白骨可见森森，一条条恶诅如同虫子一样一条条穿梭在骨肉之间，绷紧的下颚不断滴落粘稠的黑色血液，像是化不开的墨，血水流淌续集在他跪着的一方地面，如一个深不见底的血色牢笼。
    他跪在那，双手垂摆在大腿上，静静仰面看着玄壁，也静默承受着恶诅的疯狂扩张。
    他在容忍，也在对抗。
    但太无声无息了，反而显他整个人如被掏空了内核的磐石，只剩下风霜侵蚀后的腐朽默然。
    戒指还在指上，化出如蛇一样的粘稠黑液，攀爬在他的手臂上，绕着他的腰身，爬过胸膛，最后盘住他的脖颈，感受着那皮肉包裹的筋管，后贴着他的耳朵。
    “它快吃掉你了，你扛不住的，明知扛不住，必然成为被氏族唾弃的腐烂之物。“
    “你不是没见过啊，那些跟你一样不被喜欢且被放弃的兄弟姐妹，他们是怎么死的，就那么一滩烂肉，那些卑贱的吓人都不想去收尸，唤来凶兽都避让嫌恶不肯吃食，最后都被倒进了专门豢养的食腐鱼池里面才处理掉这些不死凰子嗣，不是吗？”
    “你敢不敢让那些跪在你脚下的族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敢，你不在乎他们。”
    “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刚认下让帝王血嗣断绝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