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东来壶儿口 决战赵计元 上
大齐开元元年七月初九,小雨。
连夜离开襄平之后,轻装急袭的徐家军比计划中提前一日赶到壶儿口。
作为长生山东南延伸而来的山脉,壶儿口两侧的峻岭继承了长生山惯有的险峻,山高坡陡比起蜀中一地的群山不妨多让,山势之高甚至胜过蜀中一带以险冠绝天下,却不以高闻名人间的山岳。
壶儿口,两山相对,中有沟谷呈东西走向,长约八里,谷中地势平缓,入口狭窄,仅容三马并排而过。
入口一过,壶口自东向西越来越开阔,地势最宽处,数百匹马并行冲刺大可使得。
最宽处再往西,两山渐渐向中间合拢,渐次变窄,一直到出口处,又只能容纳十马并行。
作为连接高平与襄平最近的路,大新以前此处曾被土匪占据,依山立寨,打劫过往商户,势力最大时将近八千余人,胆大包天到连官家都敢打劫。
仗着天险之利,官家多次剿匪都以失败告终。
有这伙土匪在,往来两地的人只能绕道而行,要么往北,绕过壶儿口北山,多行三日路程,要么往南,绕过与北山相对的南山,多行两日半的路。
久而久之,壶儿口再也不是必经之路,两条难行却更加安全的道路让商旅得以保持住高平与襄平的联系,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走壶儿口,去交那买路财。
说起来,姜家祖上还要感谢这伙土匪,要不是他们打劫北地本土势力高丽国由高平运往襄平的粮草,当年代替大新皇帝出征的姜家老祖,还不一定能在襄平困死八万高丽主力军,也就无法在短时间内为大新开疆扩土,打下北周四道。
没有这等盖世奇功,姜家就没资格封王,更不会有大新覆没之后的姜齐。
事后姜家老祖不仅不感恩,还集结全部兵马,一举剿灭壶儿口所有土匪。
据说那场血战极为惨烈,八千悍匪打出一换二的战绩,致使将近两万的姜家儿郎死在此地。
官军与土匪的鲜血染红壶儿口,数百年过去,大地中都好像闻得到那厚重的血腥味。
更加恐怖的是,雷雨交加的时候,闪电一划过山谷,还能听到几百年前的喊杀声,还有不少人说曾在此处见到过兵马厮杀的场景。
壶儿口中行,暴雨天雷鸣,耳闻千军呼,眼见万鬼影。
这是大新年间,一个不知姓名的穷苦读书人走过一趟壶儿口留下的打油诗,打那以后,这个人宁愿绕路,也不走壶儿口出入。
几百年下来,随着见到这一幕的人越来越多,口口相传后,渐渐演变成阴兵一说。
北地人都相信,当年姜家祖上围剿悍匪便是在一个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晚上,那些全被斩首的土匪阴魂不散,留在了壶儿口。
听着周武陵从书上看到的传说,徐子东站在沟谷中凝望前方,说淡不淡,说浓不浓的雾气拦住他的视线,只能看到道路两侧十丈方圆的矮草,却看不见不远处灌木丛生的高山。
对于鬼神,他怀着一丝敬畏,那条吐出龙珠的白蛟让他相信,这世间再光怪陆离,奇之又奇的事都是有可能的,绝不只是传说。
是以他相信,这壶儿口或许真的有百姓口中的阴兵。
但他却不怕,因为敬鬼神而不惧鬼神。
急行而来的徐家军有些疲累,徐子东下令就地休息,自己则邀请李正欢,带着周武陵张盼前去探查地形,寻找伏兵之地。
纵马脱离大部队的四人来到北山脚下,看着马匹绝对上去的山坡,只能下马步行。
没走几步路,细雨突然止住,过不多时,阳光落下,刺穿雾气。
白雾一散,南北两山全都收入眼中,那一片片青葱翠绿的山林中,偶有残破不堪,仅仅只能看出一个轮廓的房屋隐隐显出,星星点点的落在四处,大概是壶儿口悍匪当年的住处。
沿着山麓向上,山中以松树居多,松针落在地上,腐化后化为养料,滋养着整座山上的植物。
没有路的山坡揭示此地很久都没人踏足。踩着松软的松针,每一次落脚都会响起轻微的声音,静谧的山林里,这种声音极为刺耳,惊起林间飞禽,叽叽喳喳的飞向天空。
还算顺利的登上山顶,从上向下看去,距离地面大概有两百多丈,看看对面,南山之顶就在六七丈外。
徐子东想去对面看看,又不想下山再上山,干脆纵身一跃,跳到南山顶部,把李正欢吓得冷汗直流。
身为小宗师,这点距离本不在话下,轻轻一跃就能过去,换做平地,十丈都不是问题,但他不敢这么跳,下面两百多丈的绝壁,万一摔下去,不说粉身碎骨,摔成肉泥总归不难。
落在南山的徐子东沐浴着雨后阳光,极目远眺,壶儿口往东全是一片平原,视线所及之内,连个起伏的小山坡都看不到。
大概是因为壶儿口有阴兵的缘故,他没有在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看到一户人家。
按照他所知道的情报,最近的人群聚集地,都在三十里外。
也不知是先入为主,还是确有其事,收回视线的徐子东鼻子一抽,在那混杂着泥土芬芳,草木清香的空气中,好似真的闻到一股微不可查的血腥气。
轻轻一耸肩,不再刻意去问那最为熟悉的味道,徐子东转向李正欢,“李大人,要不要过来看看?”
二品小宗师李正欢拭去额角冷汗,“不了,不了,这边挺好。”
徐子东一阵怪异,看着两腿微微打抖的节度使大人,忽然想到什么。
原来咱们的李大人怕高啊!
轻松一笑,他没去拆穿,也没再邀请,移步走到悬崖边缘,几颗碎石被踢落,掉入谷中没有传回任何声响。
碎石的坠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似是想到某些东西,却又抓不住,细细回想早前的计划,觉得有些地方需要改改,但具体怎么改,一时却又没想到。
思索间,他抬起了头,这一抬,刚好看到天空中飞着一个人,背上还扛着一块巨石。
飞驰那人没有滞留片刻,甚至都没有向下看,直接飞过壶儿口,往南而去,速度奇快无比。
徐子东并不在意,山上几人和山下的几万人也没有一个觉得奇怪。
最近这段时间,经常能看到这一幕,初时的惊奇早就化为麻木,谁都知道那是王千阳在背石头。
心中那想法还是抓不到,徐子东索性不去想,而是疑惑道:“唉,我一直搞不懂,王前辈干嘛不远千里的来这北地背石头,东海那边难道就找不到他满意的石头?就算没有能入他眼的,大齐境内的泰山的巨石总不会少,从那里搬总比从长生山要近许多,何必白跑这么远的路,实在让人费解。”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疑问,李正欢和周武陵其实也不明白。但不明白又能怎么,又不可能去问王千阳。
天下第一想干什么,轮不到他们去管。
唯有张盼大概知道个中缘由,徐子东既然问起,他也乐意为老板解惑,当即回道:“王千阳哪里是在搬石头,他这是在为自己造势。这就和当年他和谁打架都不输不赢,一赢就赢来天下第一是一个道理。”
“造势?造什么势?”三人同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王千阳的往事在天下不是什么秘闻,但这搬石头和他百战百平有什么相同之处?
张圣人呵呵一笑,“这还不简单,王千阳想要建城,总该让天下人知道,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怎么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实在。他扛着这么大的石头飞来飞去,任谁看到不会惊掉下巴?”
本以为这样说别人会懂,可一见到几人困惑的眼神,张盼不得不继续解释道:“估计他在长生山背上一段时间后,肯定会换地方,保不齐会去御金,然后去西蜀,再去南越南楚。到那时天下人都会看到他,都会好奇他背石头要做什么。这时再把建城的消息放出来,人间的百姓会是什么反应?”
这一提点,周武陵和李正欢瞬间了然。丑脸书生淡淡道:“想不到天下第一也会玩这种小心机。”
许是不吵架不舒服,张盼怼道:“这还小?你有那本事你去背一个试试,怕不砸死你个丑八怪。”
周武陵眼神一瞪,懒得与他拌嘴。
明明是徐子东挑起的话头,此刻他的注意力却已不在这上面,砸死二字让他终于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想法,急忙弯腰捡起一颗石头,丢下悬崖。
视线跟着石头下坠,最终落在狭窄的入口,徐子东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想到一个自认为很好的主意,洋洋自得道:“从这个口子钻进来容易,再想出去怕是不易,我在想先前的计划要不要改改,不用留太多人在外面封口,只管找些大石头藏在此处,只要那赵计元进了壶儿口,就把石头推下去,堵住这口子一点都不难。咱们的四营步兵藏在我这边,李大人带人藏在你们那边,两山上的弟兄一放箭,铁浮屠和虎豹骑的人马就从出口那边冲进来,再让独立营的兄弟看着这口子,捡些漏网之鱼,一定能把赵计元包了饺子。”
本就怕高的李正欢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向前探了探身子,顺着绝壁向下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强压着心头惧意,一瞬不瞬的望着入口,最终赞同的点点头道:“如此一来,我们占尽地利,哪怕赵计元人马多出两倍,一样不是对手。”
张盼没开口,只是竖起大拇指,以示同意。
唯有周武陵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四下张望,眼中满是凝重,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得人赞同,徐子东更加欢喜,“既然都同意,那就这么办,一会儿下去就让弟兄们准备巨石,这山里有的是树,还能再准备一些檑木,早弄好,早安心,剩下的就等着赵计元来就是。”
“徐将军,眼下的问题该是这些东西怎么运上来,我等爬上来已是不易,真要让弟兄们抬着滚石檑木上来,估计没几个人上的来。”李正欢看了看没有路的陡峭山坡,直指问题所在。
但这一点,刚好不再徐子东的担心范围之内,乐道:“这个不需担心,我手下虽然没有王千阳那种陆地神仙,好歹也有一品高手,要把这些运上来并不难。”
张盼笑道;“那这一次,岂不是要辛苦屈校尉了。”
“能者多劳嘛!”徐子东笑着应下一句,再看下方的山谷不由一阵快意,好似已经看到赵计元和他手下的人马在谷中垂死挣扎,被山上的箭雨射的抬不起头,只能在谷中抱头鼠窜,想要退出壶儿口,却又被拦住,最后在绝望中死去,亦或是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目光移向东边,他开始幻想宁意和赵计元相见的场景,他坚信那个病怏怏的年轻人一定会让赵计元走壶儿口去襄平。
却丝毫不知,若是没有让宁意去高平,或许赵计元真的会走壶儿口,钻进他的埋伏圈。
有些事,只能说是弄巧成拙。
远处升起炊烟,那是火头军在埋锅造饭,扑鼻而来的香味勾起腹中饥饿,徐子东正打算叫几人下山,谢燮便已凌空走来,喊他下去吃饭。
徐子东跳向谢燮,拦腰抱住自家媳妇,死皮赖脸的求着谢燮带他飞下去,不讲道义的留下三人瞠目结舌。
无奈,三人只能原路返回。
下山途中,张盼和李正欢有说有笑,如同忘年之交,周武陵看着袅袅炊烟,没有参与其中,只是盯着炊烟,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他只看到炊烟,没有看到下方剧烈燃烧的火焰,也许此时看到,他就会知道心中的不安到底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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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儿口往东一百里,七万大军走在路上。
中军之中,体胖如猪的赵计元半点不心疼胯下不堪重负的战马,动不动就在马上晃动身子,一晃就给人地动山摇的感觉,更别提载着他的马是何等的可怜。
五花大绑的陶烁拴在他马后,俊美的脸庞肿的老高,恶狠狠的对着走在身旁的病恹恹年轻人道:“姓宁的,你死定了,楼主的毒药,谁都解不掉,你自会跟老子一起死。”
宁意不搭理他,反而是赵计元回过头,“小子,老子把徐子东擒住,这解药不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