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大块嚼肉的小超想了一想，咽下嘴里的饭菜，说：“算不算秘诀我不知道。”
    “以前有人对我说过：‘活人的性命比死人的身体重要。逝者身上的荣誉是给逝者的灵魂、而不是肉体的。对逝者最大的尊重不是永远让逝者的亡骸得以被保存下去，而是尊重逝者的意志。’”
    “我们刚才见到的大体老师是我们医科大的初代校长吧？他是为了让医学事业有所进步，为了让更多的活人继续活下去, 这才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推动医学发展的基石。”
    “看到这样的校长，我一点也不觉得恶心, 更不觉得害怕。”
    活人的恶意曾经让小超陷入过绝望, 而从那恶意中死里逃生后再去看那些为了活人献出自己躯壳的大体老师，小超只会感到敬佩。
    像是被小超眼中的纯粹所感染，先前还觉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的同学们都沉默下来, 静静地拿起了手里的筷子与汤勺。
    她们或许还没法马上就像徐超男这样不害怕大体老师、不觉得生物标本恶心。但，她们也想像徐超男这样，去尊重这些大体老师希望医学能够进一步发展的意志。
    ……
    香江如期回归, 华国为此举办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在庆祝仪式这天，在华国几亿人口的注视之下, 一朵拼布制成的紫荆花迎风招展，随后回到了同样由拼布做成的巨龙怀中。
    无数人在电视机面前、在收音机面前喜极而泣，两岸同时升起一片片火树银花，主持人激动地高喊：“香江回归了！香江终于回到了我们祖国母亲的怀抱！请让我荣幸的宣布！香江回归庆祝仪式、现在正式开始！！”
    国歌嘹亮，无数人在家中起立，无数人在大街上停步，跟着唱起国歌，挥舞起手中的国旗与香江的区旗。
    被邀请到庆祝仪式现场观看表演的陈菊激动到瑟瑟发抖，眼泪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同样被邀请到庆祝现场的还有叶棠的干爸干妈，没错，他们正是那对曾经想要收养叶棠的香江夫妇。
    这对夫妇本就对大陆充满好奇，在认识叶棠后更是对大陆充满好感。香江回归前夕，这对夫妻名下的产业就已经对大陆释放了许多的善意信号，并且这对夫妻也为自己名下的所有产业都做好了迎接回归的准备。
    如今香江正式回归，回归再不可能有任何变数。这对夫妻的未来只会更加光明。
    “阿菊啊，你的布艺还是那么美！”
    “是啊，也是春燕眼光好！”
    夫妻两个丈夫递了手帕给陈菊，妻子扶住陈菊的肩膀轻拍她的背。
    当年他们夫妻刚认识陈菊时实在不怎么看得起陈菊，夫妻两个都觉得叶棠太过优秀，陈菊不配拥有叶棠那样完美的女儿。
    可是叶棠把陈菊的布艺拿到了这夫妻二人的面前。
    这夫妻二人顿时觉得面颊肿胀火烫——他们只是因为陈菊是山村农妇就看不起她，以为她无脑又愚笨，一定是一事无成。
    可陈菊让他们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些人不是天生卑贱、不是天生无能，她们之所以仿佛一无所有、一事无成，只是因为她们长期遭到无视，长期遭到埋没，她们没有得到被看见的机会。
    去首都读大学的叶棠为陈菊创造了这个机会。
    在国家为了欢庆香江回归、向全社会征集庆香江回归的艺术品时，叶棠替陈菊报了名。而陈菊所作出的成品，正是刚才在庆祝表演前被高悬于庆祝会场中心的巨龙与紫荆花。
    巨龙头顶金角，放大金角，可见金角上绣着华国传统的祥云图案。巨龙身上的鳞片一片片都有着不同的斑斓色彩，有的是省市区的行政符号，有的是各民族的图腾。
    半透明的紫荆花被光线一照，顿时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巨龙拥抱紫荆花不仅是为了将紫荆花纳入怀中，更是要让紫荆花的五彩斑斓与巨龙身上的多彩融为一体。
    陈菊虽已不是文盲，至今却仍然很难组织起完整的语言来形容自己心中那些绮丽的丘壑。
    但她的作品，替她道尽了她的衷肠。
    ……
    或许是1999年世界将会毁灭的末日论传播的太广，千禧年到来之时，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亢奋异常。
    然而千禧年之后，一场针对华国的围猎在世界光伏市场上展开。
    掐准华国没有自产多晶硅技术这个七寸，手握多晶硅材料的米国资本家亮出了他们狰狞的爪牙。
    ——他们在联手抬高多晶硅市价的同时，要求华国的光伏企业与之签署最长达十年的多晶硅供给契约。
    核心技术不在手中，只能给人当加工厂的华国光伏企业一直赚得是辛苦钱。若是多晶硅的供给被切断，华国的光伏产业甚至没有办法去继续赚这辛苦钱。
    华国的光伏企业不知道的是：一旦他们与这些资本家签署了多晶硅的长期供给协议，这些资本家就会联手让多晶硅的价格一落千丈。而华国企业必须按照合约，用比市价高出十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去吃下供给方提供的所有多晶硅。
    没有多晶硅，生产线只能被停下。眼看着市面上多晶硅的价格越来越高，华国的光伏企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抉择关头。
    眼看着众家企业就要接受资本家拿来的长期供给协议，一炉多晶硅在华国横空出世。
    华国多晶硅，自研成功！
    多年前，一个小姑娘对她的老师说了一句话，她的老师把那句话写在了给首都的信里。
    谁都没有想到那时扇动的蝴蝶翅膀，会让华国的光伏企业避开了一个总价高达上百亿的天坑。
    挖了这坑的资本家们本以为能在海的那边轻松绞杀华国的光伏企业，自己吃得盆满钵满，同时又让自己效忠的主子满意点头。却不想最终他们只能为自己的龌龊买单，眼睁睁地看着华国光伏企业原地起飞，开始渐渐占领全球市场。
    二十年后，华国光伏企业已成为一、两个超级大国联手都不可撼动的巨人。
    而这一年，学生们再一次回到独龙村，回到独龙女中。
    “春燕还没到？”
    已经是独龙女中新校长的红花有些着急。
    “你也知道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小超笑，过去挽起红花的胳膊，就像小时候那样靠在红花的肩头。
    “她哪里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就是又扒拉她那些田地去了吧。”
    红花没好气地说着，嘴里却听不出怪罪的意思——叶棠大学尚未毕业就成立了属于自己的种子公司。公司开始几年运营还由叶棠把控着，等公司渐渐成熟，叶棠干脆直接把运营的事情分给下头的人去做，自己跑去跟着以前学校里的师兄师姐研究种子去了。
    红花只是嘴上爱念叶棠，谁都知道她其实才是那个最挂念叶棠的人。
    “你去见过老师了吗？”
    顿了一顿，红花低声问小超。
    小超睫毛一抖，吸吸鼻子轻“嗯”了一声。
    一种难言的离愁弥漫在两人之间，红花与小超的眼睛都再一次变得湿润。
    哐——
    学校礼堂的门轰然洞开。一人踩着稳健的步子，一面与见到的人打招呼，一面急速穿过人群。
    “不好意思，我这个致词嘉宾来晚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叶棠。
    现场人太多，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叶棠不认识的生面孔，看来是秋秀玲教过的学生全来了。
    一时没能找见红花与小超，叶棠也没继续找。
    她快步走上讲堂最前方的高台，接着低首调整了一下讲台上放置着的话筒的位置。
    “喂喂，”
    试了一下音，见麦没有问题的叶棠笑道：“虽然我应该先和大家打过招呼再来致词，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我想不如就这么开始吧。”
    台下，红花撇了撇嘴，撇完嘴却又笑了起来：“真是一如既往地自由奔放。”
    “哈哈哈，你不就喜欢春燕这一点嘛。”
    小超打趣一句，接着朝叶棠挥手。
    瞧见了小超，当然也看到了红花。叶棠颔首朝着两人致意，随后再次开嗓。
    “今天，我们都是为了我们的秋秀玲、秋老师而齐聚于此。”
    “……不，今时今日，我们或许更该叫她一声：”
    “秋妈妈。”
    第98章 慧女移山（完）
    被叶棠那温柔醇和的嗓音喊作“妈妈”的这个瞬间, 本来已经决定笑着度过今天的秋秀玲再是无法按捺，让眼眶里的泪水满溢而出。
    为妻子推着轮椅的白杨树把被人包围的秋秀玲从人群里推了出来，秋秀玲让他把自己的轮椅推到了台下。
    “秋妈妈, 你还好吗？”
    台上, 叶棠柔声问。
    台下，秋秀玲又哭又笑，颤着声音答：“好、好。哪儿哪儿都好。……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还问呢？我不是每次都在电话里跟你讲我好么？”
    温柔的埋怨是秋秀玲小小的害羞。眼见妻子要拿手袖去擦眼泪, 白杨树连忙掏出手帕塞秋秀玲的手里。
    “哎唷, 看来我确实不用问。有咱们白爸爸在，秋妈妈肯定是好好的。”
    讲堂里哄笑了起来。叶棠的玩笑成功地打散了原本飘散在空气中的凝重感。
    对于叶棠的调侃, 白杨树没当回事。这人甚至老脸厚皮的点点头，表示叶棠说得对。
    今天是秋秀玲卸任独龙女中校长一职，并告别独龙女中的日子。作为秋秀玲的学生，在场的众人当然都会感到难过。
    毕竟秋秀玲本来并不想这么早就放下教鞭，实在是她身体不好, 不得不到城市里的大医院接受治疗。
    秋秀玲身上的病很复杂，而这些病无一例外都是教师的职业病。
    想到秋秀玲都是为了学生们, 为了自己而熬成这样, 学生们哪儿能不生出愧疚与感激的心情呢？
    况且，秋秀玲为学生们放弃的还不仅仅是健康。
    她还放弃了生育。
    ——是的，年逾五十的秋秀玲与白杨树夫妇并没有孩子。两人日复一日地教导着学生们, 把所有的精力、时间与心血都投注在了教育事业之上。
    秋秀玲与白杨树都很清楚，生育不只是十个月的问题。一旦她们两个之间有了孩子，她们就得分心去照顾、教育孩子。
    现在的独龙女中建在山脚之下, 有宽阔的操场，有明亮又先进的三栋教学楼。还有教职人员两百多名, 学生几千人。
    当年的独龙女中可没有现在的规模，也不像现在这样有以叶棠为首的毕业生每年进行高额资助。秋秀玲一撒开手，那影响得很可能就是所有的女中学生。
    等女中的情况从突飞猛进的发展到整体情况逐渐稳定，秋秀玲也已经四十出头。
    白杨树不想让秋秀玲冒险去当高龄产妇。早早没了父母的他觉着自己的人生只要有秋秀玲就已经非常完整。
    秋秀玲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即便这选择偶尔也会让她感到寂寞——学生总是一茬一茬地走，谁也没法总是留在学校里。
    但想到自己就算有孩子，孩子也迟早要从自己的羽翼下飞离，秋秀玲又释然了。
    她的身边还有红花，还有赵婷，还有许许多多做了教师后又回到这个独龙女中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