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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殿内, 各个都像缩着脑袋的鹌鹑, 乍一被炭火烧出的热气包裹,又是抖地一个激灵。
这天儿太冷了。
谢宿白高坐明堂,搭着眼帘翻阅奏折,他微微侧身, 将大半力道都压在扶手上, 这样的坐姿让他看起来有些慵懒,更显出尘的气质,但敌不过那身明黄龙袍衬出的威仪更让人畏惧。
登基这三个月来, 新帝大肆严整新律,重洗朝廷, 手段强硬说一不二,但他温和有礼好说话的模样, 总是让内阁以为,自己还是原先那个可以事事参与决定的内阁。
他们曾经以为没有了阉党干政就可以大展拳脚, 谁料换了个新帝, 竟让他们完完全全、彻底地成为辅臣。
因为新帝凡事都有主张。
昨日早朝, 谢宿白下令重查沈氏一案,就引起了内阁半数人反对。
其余朝臣选择观望。
眼下他们就是为了此事来到暖阁。
长孙登基,得众臣跪拜,但东宫旧案仍是他身上洗不去的污点,只是眼下这个时局,众人都识趣地选择忘记,没有哪个不长眼地敢拿此事出来嚷嚷,膈应新帝。
可不说,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当此事不存在。
新帝要重查沈家,意味着他有心替东宫翻案。
朝廷中对怀瑾太子的态度本就分做两个极端,信他的人很信,不信他的人自是不信。
谢宿白此举,在这些人眼里,便是要靠权势替东宫洗白的意思,这如何能忍?
他们让他这样一个逆贼之子登上皇位已是极大的让步,他竟不知安分,企图想要颠倒真相,着实是过分了!
这便是后来东宫案难查的原因,即便是亲近太子一党的三法司,都只能偷着查。
年迈的黄阁老抚了抚须,道:“皇上要查沈氏案,恐怕不妥。沈氏一族当年为太子私囤兵士,甚至为了壮大私兵力量,伪造户籍,强征百姓,与如今的镇国公府有何不同?如今不过十年,百姓所受之苦难还历历在目,皇上此举,岂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谢宿白轻轻合上书卷,道:“当年沈氏一族满门被屠,可是显祯帝下的令?”
黄阁老顿了顿,“先帝虽未下令——”
谢宿白平静地抢过话,说:“先帝下令抄家收押,然沈家拒不从命,东厂便将人旧地正法,实为逾矩,今朕严查东厂,便要将其过去种种行动逐一清算,有何不可?阁老是在为厂卫说话?”
“你——”黄阁老瞪了瞪眼,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另一阁臣帮衬道:“黄阁老只是忧心陛下,皇上刚登基便着手翻查旧案,难免惹人非议,确实是……不太妥。”
谢宿白温和一笑,“朕如何不知阁老的良苦用心,只朕贵为天子,在其位谋其政,自不能胆小怕事,凡事只顾自己,那岂不有损天家颜面?”
天家颜面啊,眼下谁再多一句嘴,冠上的可是损害天家颜面的罪名!
想说的不想说的通通噤了声,几个反对的大臣面色青紫,谢宿白总是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堵住他们的嘴,偏生人还一副淡淡然非常好说话的姿态,简直让人好生气!
阁臣抽了抽嘴角,进攻道:“既是清算东厂,何不将锦衣卫也一并料理了?厂卫本是一家,哪有打一个放一个的道理?霍显那贼子做作恶多端,既已捕获,何时行刑?”
不知是谁在角落“欸”了声,“我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霍显少时,曾是长孙伴读吧?皇上仁慈,下不去手啊。”
霍显失踪之事没有广而告之,已经丢了个赵庸,再让他们得知霍显也丢了,恐怕要闹出大事。
这些人现在还以为,霍显还在牢里蹲着。
谢宿白淡淡道:“斩立决自是一时痛快,可背后那些蝼蚁,淡然也不能轻轻放过,此事,还要蔺爱卿多多费心。”
刑部侍郎被点到名,心中不由骂娘。起初他还以为这次清查能痛痛快快干一票大的,谁料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找苦吃!
全都关在刑部大牢,出了点事儿,全都他娘要他给个说法!他从来都是亲太子一党,然新帝做事可不地道,有事没事就拉他出来挡灾。
果然,下一刻谢宿白就掩唇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像纸,又薄又白。
吴升笑着说:“皇上日理万机,又偶感风寒,诸位大人若无他事,便都回了吧,瞧这雪也停了,路上正好走呢。”
众人只得散了。
人都离开后,吴升忙递上茶水,接过谢宿白掩唇的帕子,只见那上头落了点红。
他心肝一颤。
刑部侍郎或许以为这是新帝避祸的手段,却不知新帝的身子,比他所说的还要差。
他还要给谢宿白添茶,谢宿白伸手挡了,他拉高毯子,说:“沈青鲤来了吗?”
吴升看了眼殿门边的小太监,见对方点头,才说:“来了,就在偏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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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鲤推开谢宿白的棋盘,将宽大的地图铺了上去,又将一块肮脏的布帛平铺在角落,那布帛上有用血画出的横平竖直,乍一看密密麻麻,像个迷宫。
那是霍显的血。
姬玉落皱眉看着布帛,问:“他是从哪里将此物送回的?”
沈青鲤稍顿,示意她看窗外,姬玉落一抬头,就看到一只巨隼在天空盘旋,紧接着直冲冲飞往窗边,巨大的翅膀合拢时扇了阵风,将姬玉落的发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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