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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棠见儿子精神萎靡,沉默了片刻,还是说:“打起精神来,儿子。今天是夜班?早点儿回单位去睡一觉。”
楚泽又点头。
韩棠伸手,楚泽看着母亲的手,伸手过来握住了。韩棠不出声了。她想,以前的好多年,她大多数时候要靠忍耐力,才把一些话咽下去。她觉得自己忍得也很辛苦,可总算也有一天,不管她说什么,身边的人都会忍耐下来,她却不想说、也没力气说了。
这真是个神奇的变化。
她这么想着,竟禁不住笑出来。
楚泽看母亲露出笑容,不明所以。他蹲下来,“妈?您没事吧?”
韩棠摇头。
这时艾黎回来,看着姑姑和表哥这样子,停了停,跟姑姑说:“我妈来得晚了点儿。她直接去邓主任办公室了。不过那边说,邓主任有个紧急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哦,我哥的堂哥也来了。邓主任这会儿没在,他陪姑父去楼上见什么人去了。我妈说的,我没记住名字。”
“楚沛?”韩棠愣了下。艾黎说没记住,可能也是不想说得太详细。艾黎的脑筋又不是楚泽,转弯都比人满半拍。她看楚泽。
楚泽点头,说:“我爸昨天晚上应该跟他说了。他过来找找他的关系。”
他看看母亲。昨天晚上他从江源路家里出来,跟父亲在楼下院子里坐了半小时,又吵了一架才分手。暂时父子俩达成的共识,就是在给母亲治病期间,不要当着她的面起冲突,要合作,不要战争。另外,谁也不要在这期间闹幺蛾子出来,退一步说,即使脑幺蛾子,也不能被母亲知道。
他父亲当然是警告他的意思。毕竟眼下一屁股债、婚姻岌岌可危的是他,虽然说,严格论起来,他父亲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韩棠微微皱眉,随即叹气。她既不想再多给人添些麻烦,也不想过早惊动太多亲戚朋友,这毕竟不是好事情。她早就跟楚天阔说过了,看样子楚天阔也没放心上。艾黎和楚泽看她眉头皱得紧紧的,交换了个眼神。
楚泽说:“您别管这些了,安心做检查、治疗就好。”他见母亲不出声,悄悄跟艾黎小声说“我妈刚才突然笑了,笑得好诡异,会不会是心理压力太大了”。艾黎斜了他一眼,也小声说“你这不废话,你心理压力有多大,棠姑不得百倍千倍”?她把楚泽挤一边去,把轮椅接过来,往僻静处推了推,脚后跟踢了楚泽一下。
她蹲下来,看着姑姑,说:“您觉得麻烦楚沛不合适啊?楚沛能来,说明肯定是把您的事儿放心上,要不人那忙的样儿,打个电话就行了——再说,这会儿有什么劲儿使什么劲儿,治病要紧,其他的先往后推一推。您就别想什么麻烦啊面子了。”
韩棠点头,“我是不想你们受影响……”
“那你快点儿好。”艾黎给她拧开水杯,让她喝口水。“对了,我爸说他上午不过来了。他早上去菜市场买了菜,让我妈给列了营养食谱,说让您别在医院订餐了,住院期间,饭都由他来做。”
“那怎么行!”
“他自己说的,也帮不了别的忙……您就先吃两顿试试,不行您再辞退他。”艾黎开着玩笑。她握握姑姑的手,“放心,我爸会偷懒的。说不定,做不几天就临阵逃脱了,到时候您得回家揍他去。”
韩棠笑起来,拿手帕擦擦眼角。
医院里人开始多起来,不一会儿,牟艺琳和楚天阔叔侄一起回来了。果然,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跟艾黎之前说的没有两样,邓主任还在手术中,最早也得中午才能下来,但是病房那边已经空出床位,让先去办手续入院。一行人忙着往住院部转移,韩棠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忽然心里冒出来个念头——太后出行……她有点好笑,但没笑出来。
也不知为何,这几天,虽然她的心情很沉重,可不时也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好玩儿的念头冒出来,让她有片刻的愉悦。这也许是她的灵魂给这具肉身送的礼物吧,让它能坚强一点,因为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她看着亮晶晶的电梯门,电梯到了 16 楼停下,门一开,眼前亮了起来。
前方灰色的标牌上,肿瘤科病房几个字,规整而醒目。
韩棠转开脸,牟艺琳伸手过来,抚着她的肩膀。轮椅被推出了轿厢。
手续办得很顺利,牟艺琳和艾黎陪着韩棠等了不到一刻钟,楚泽就回来了,推起轮椅,直奔病房。走廊很长,也很宽阔,两边的病房几乎都开着门。韩棠余光不住地瞥见穿病号服的病人、进进出出的护士和医生……她干脆闭了会儿眼。
病房在走廊尽头,是个双人间。此时另一个床位上的病人不在,病床空着,一旁陪护的小床叠起来,竖在床位。韩棠的床位靠窗,一眼望出去,能看到海。她轻轻叹了一声,没夸奖这景色无敌,不然,家人们恐怕会觉得她也过于没心没肺了。她从轮椅上站起来,轻轻活动着腿脚。这时候护士进来,语气有点不太好,说:“怎么这么多家属在这?不能有这么陪护的,只能留一位在这儿……有什么情况,有医生护士……家属都先出去。这是病房,病人养病的地儿……”
楚沛和楚泽陪着笑脸,先出去了。艾黎让母亲和姑父也先出去待会儿,自己留下来给姑姑把东西放好。楚天阔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外站好,往里看。牟艺琳跟护士求了个情,说我们病人刚住进来,通融下,容我们给她把东西放好。她看着护士,微笑着说:“是邓主任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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