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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不知道是声音被对方压制住了,还是老人其实能听懂对方的话,终于给出了反应:“我叫白峰,我不是老右。”
王上校扭过头,询问围观的职工:“你们认识这位同志吗?”
他是60年代末来的研究所,绝对算所里的老人了,可从来没听说过白峰这个名字。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好几个人都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有人大着胆子道:“划右是50年代的事,是不是该找老同志问问看。”
前些年研究所的阶级斗争也非常激烈,人事变动频繁。有些事情,除了几十年的老同志之外,其他人还真说不清楚。
好在研究所生活区跟工作区离的都近,王上校开口要查,没多久就来了位头发花白的女同志。
她从50年代建所,就管单位的档案工作,对这几十年的人事沉浮了如指掌。
大家将她从家里喊过来,迫不及待地求证:“吴大姐,你认识他吗?”
吴大姐皱眉,仔仔细细地打量对方,口中不确定:“白峰?”
这名字听着似乎有点耳熟。但几十年的时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还真不可能每个职工都烂熟于心。
她印象当中,所里右.派名单没这号人啊。
田蓝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会不会是被抓去坐牢或者劳改了?”
她看这人的反应,有些动作类似于刻板行为,这种反应常见于监狱里的罪犯。
吴大姐被这么一提醒,突然间回过神来:“哦,是你,白峰!”
说着,她紧张起来,“你你你,你越狱了?”
其他人也跟着一并紧张。
虽然他们是舰船研究所的职工,但大家长期伏案工作,是标准的文职啊。
老头却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孱弱的模样,口中反复念叨那几句话。
陈立恒追问:“吴老师,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是咱们所的职工吗?”
吴大姐紧张的要命,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说话又急又快:“他是过敏党反动派,老反革.命了,当初是被抓走坐牢的。”
田蓝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他是过敏党,怎么会进咱们研究所?”
吴大姐因为过度紧张,说话都有些哆嗦:“假起义呗,军舰上的人,事实上就是想混进来搞破坏。”
方秀英在心中冷笑,面上毫无波澜:“他破坏有证据吗?”
吴大姐不假思索:“过敏党的人还有好的吗?就是反革.命分子。”
陈立恒先听不下去,立刻反驳:“我记得毛主席在起义军舰官兵的电报中说了,热烈欢迎你们的英勇的起义,你们就将是参与中国人民海军建设的先锋。照你这么说,毛主席说错了?”
吴大姐吓了一跳,立刻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要跟过敏党反动派混到一起吗?”
田蓝才不怕她呢:“他已经起义了,他弃暗投明,这些起义官兵都为中国的海军建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我们应该肯定他们的成绩,而不能因为他们曾经是过敏党官兵的一员,就将他们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不符合我们统战工作精神,也不符合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王上校赶紧调停:“好了好了,不要吵,我们要尊重事实。如果白峰同志真的是被错划的,那肯定得为他平反,还他一个清白。”
话虽然这么说,但事情却非常难办。
因为尽管白峰是在研究所被划为右的,但他后来已经坐牢,此后的人生究竟怎么回事,研究所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组织关系也不在所里。即便要为他平反,从程序角度上来讲,这事儿也不归研究所管。
但白峰认准了研究所,不管王上校怎么解释,他都颠来倒去地重复自己的清白。
田蓝叹王上校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赶紧加了两句:“还受委屈的同志一个清白,就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啊。你不管我不管,所有人都说跟自己没关系,那被冤枉的人要怎么办?含冤致死吗?”
她一提为人民服务,王上校想说出口的话,都只得咽回去。
话糙理不糙,忠言逆耳。
虽然它们不管这事儿,从规则上来说,没任何问题。但就道义来讲,确实挺不像话的。
别的不讲,就这位白峰同志现在的精神状态。想让他离开研究所,自己去找监狱搞清楚现在的组织关系究竟落在何处,那完全是强人所难。
王上校无可奈何,只能点头接下这颗烫手山芋,还招呼自己的下属:“吴大姐你查查看,当初他是被送去了哪家监狱?冯主任,你安排下,好歹先给人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安排地方坐下来。对了,看看他还有没有亲戚朋友在本地,他这个样子,得有人陪着。”
其实白峰在研究所是有老熟人的。
最早筹建研究所的时候,他作为少有的专业人才,就参加了筹建工作。甚至现在所里的一些领导,当年都是他的下属兼学生。
建国初期,我国的海军是完全从零开始的。专业人才少的可怜,这些起义的官兵当年去国外接受过现代海军的教育,有文化,有经验,就成了最合适的老师。夸他一句桃李满天下都不为过。
但自从白峰被划为敌人之后,谁还敢跟他有接触呢。
老职工们都知道,当时副所长为他说话,认为他提的意见“外行指导内行容易出事,应该尊重专业技术”算不上错误。结果副所长也被打成了敌人,后来被折磨的不行,直接在办公室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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