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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村民不以为然,日本兵不是兵吗?当兵的都是打当兵的,关普通老百姓什么事?就是搞屠杀也是杀城里,那里有钱啊。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被惦记的。
陈立恒没办法,只能开口找族长。这种安抚老百姓的事,你与其跟他们讲道理,不如安排族老出面, 效果反而斐然。
可是他连着喊了好几声, 都没听见族长的应和。
他到处张望, 询问村民:“族长人呢?”
这种合村转移的事,当然是由族长出面主持的。假如没有族长配合,他们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大家挪上山。
之前那老头在呀, 大家还瞧着他拄着拐杖组织青壮年帮着老幼病残往山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谁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瞧不见族长身影的。
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一边往嘴里头塞个头小小的野柿子, 一边含混不清道:“俺爷说要看祠堂, 不能叫强盗惊扰了祖宗。”
游击队员们都大吃一惊, 开什么玩笑, 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
陈立恒立刻转身往外走,骂了一声:“瞎胡闹。”
那小男孩手里抓着野柿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在后面喊:“俺爷说了,没关系,他一不是大姑娘二不是小媳妇,洋鬼子都祸害不了他。”
游击队员们都气坏了,直接吼出声:“那是日本鬼子,不是一般的土匪!”
结果那小孩跟个复读机似的,重复他爷爷的高论:“俺爷说了一回事,都要抽丁纳粮。都一样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最后不还是跪下来喊万岁爷,照样是咱们的皇帝老儿。”
小家伙还想接着喊哩,可是前面的大人腿比他长多了,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他死活追不上,就只能站在山洞口边,喘着粗气喃喃道:“龙椅谁坐不是坐,有啥好计较的?非我族类也一样啊。”
田蓝超级无语。
顺民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即便你要做猫做狗讨好主人,还有畜生酷爱虐猫虐狗呢。
游击队员发现的已经太迟了。先前从山下到山上,大家光转移人就花了半夜的功夫。
现在等到众人再匆匆赶到山下,天都亮了,日本鬼子撤了,房子也烧了。他们站在山头,还能看见袅袅的烟。日本鬼子多半不会在村里过夜,那这火是烧了整整一夜啊。
跟着要下山看动静的年老女人拍着大腿哭:“我的屋子哎,我的鸡!我新盖的房子,我要讨儿媳妇的哎。”
鸡鸭是没了,地上还能看见鸡毛和碎掉的泥土以及枯荷叶。怪会享受的,这是给自己安排上的叫花鸡。
失了鸡鸭的主妇们跟着一块儿悲伤,她们还指望着鸡蛋鸭蛋换一家人吃的盐。
也有幸免于难的人家庆幸不已,幸亏自家养的禽畜都躲在山上没被找到。
还有小孩子高兴地跟父母邀功:“妈,杀了给我吃鸡肉好吧,不然就白便宜土匪啦!”
他一开口,其他小孩跟着抱怨自己父母:“妈,你咋不杀鸡给我吃呢?这下鸡也没了。”
他们的妈正一肚子火呢,闻声立刻转身捞起小崽子们就开始揍:“吃不死你,吃死你算了!”
女先生们听着自己学生鬼哭狼嚎的声音,俱都皱起了眉毛。
龚丽娜突然间喃喃自语:“这算不算是一种父权的延伸?当妈的也能殴打甚至卖掉自己的小孩。”
她就在街上看过当妈的把孩子卖给杂耍的人。
妈妈受着几重压迫,可她们照样可以支配自己的小孩。
这就是受欺辱受压迫的人转而去欺负更弱小的人,就跟鲁迅先生写的阿Q一样,他照样会调戏小尼姑。
封建王朝一再强调孝道,也未必真正是孝吧。父母之命,莫敢不从,就是从大义上确保男男女女,但凡是大人都有可以压迫的对象。
这样,她们对社会的不满就有发泄的地方了。女人不造反,家庭就能维系下去。家庭是国家的基本组成单位,家庭平静,皇帝老儿的龙椅自然就坐的安稳。
周老师没有评论她的思考,做老师的人只招呼自己的学生:“我们赶紧帮忙找族长吧。”
从他们进村起,大家就扯着嗓子喊,到现在也没听到族长的应答声。
龚丽娜不以为意:“族长都这么大年纪了。抓壮丁轮不到他,日本鬼子也不会对他怎样。最惨不过绑了他,让村里凑钱把他赎回来。”
要她说,这老头真是个老顽固,好话说尽他不听,非要守着什么祠堂。也不瞧瞧这村穷成什么样子了,哪来的钱去赎他?
她没好气地转过头问自己的同伴:“你们还剩多少钱?大家凑一凑吧。不给钱的话,那帮强盗会撕票的。”
其他女学生也跟着皱眉毛。族长一把年纪,头发都雪白了,怎么还净给人添乱?算了,看到了总不好不管。那就凑凑吧,大不了大家过紧巴日子,反正人在山上,想花钱想花钱享受都没路子。
田蓝倒是希望拄着拐杖的族长还有机会给大家添麻烦。
然而,这也是痴心妄想。
因为大家已经找到族长了。
族长儿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爹爹爹……”
他爹人在祠堂前面,趴在地上,脑袋埋在土里,身体已经僵硬。他身上的棉衣湿了,散发着一股屎尿的臭味。
田蓝轻声念了一句:“这是倒栽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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