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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指着赵老师,带着怨怼,“还有他,就是他没看好我的麦子,所以才损失这么大。我要他把麦子都种出来,挑出我的好麦子。”
赵老师却充耳不闻,他半跪半蹲在麻袋前,就着路灯的微弱光芒,一颗颗的将麦粒贴到眼睛边,小心翼翼地挑选。
原先还在看热闹的人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痴子呆子傻子,说的就是像赵志远这样的人。不会来事,不会做人,活该被打成老右。可这个老右又干了什么坏事呢?他只不过一心一意想培育出高产的种粮。
团场领导皱着眉毛,似乎迟疑了片刻,才不耐烦地一挥手,勉强点点头:“行,就这样吧,赵志远,好好把麦子种出来。瞧你这个事情办的,叫人家宁甘农场的人都要看我们笑话了。”
赵志远木呆呆的,似乎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
他的爱人伸手推他时,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团部领导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不会做人的个性,只转过头问田蓝:“还有什么要求吗?一并提出来,别到时候又说我们三江农场扣扣索索的,才害得你麦子没种好。”
田蓝不假思索:“有,夏播麦子育种,我得上山找实验田。因为得培育种子,为了防止种子被污染,种植的环境还得相对安静。”
领导想了想,抓了把脑袋,才捞出一块地方:“行吧,我批个条子,你们去七连的驻地搞实验。他们那边刚好搞了点荒田,弄一块给你们用。”
田蓝这才委委屈屈地答应,还表示不满:“本来没这么多事的,在我们宁甘就从来没有人这样养鸡。”
领导还急着上堤坝去巡逻,没空再敷衍他们,直接摆手走人:“行了行了,别那么多废话,把你们的种子都收好了,别下回叫老鼠给吃了,还逼着我们给你杀老鼠取麦子。”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三三两两跟着领导一块儿上堤坝。虽然洪峰暂时退了,可谁晓得后面会不会再发起来呢?
还有些心善的大婶过来帮忙收拾麦粒,又泛泛地安慰了几句赵老师跟王老师。有人隐隐约约表达对他们的同情:“人什么样子,大家都长眼睛看着呢。那些脏心烂肺的家伙,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王老师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连累了别人,只苦笑着道谢:“劳你们费心了。”
她拎着湿漉漉的麦子,伸手拽还蹲在地上的丈夫:“走吧,我们回去吧。”
赵志远像是失了魂,如同提线木偶般叫妻子领回家。分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此时此刻,却茫然无措如稚童。
王老师安置好丈夫,才转过头冲田蓝叹气:“唉,你这孩子,你得罪人了。她家,不是好相与的。”
田蓝冷笑:“因为她够坏,所以人人都得让着她吗?事实证明,坏人只有人人喊打才能天下太平。绥靖政策,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她抬头看赵志远,认真道,“赵老师,你不要想太多,农场还是支持大家搞农业研究的。现在条件再不好,也总比打仗的时候天天飞机在头上掉炸.弹来的强。山上挺好的,清静,可以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
王老师也赶紧劝丈夫:“是啊,我跟你一块上山,咱们种出高质高产的庄稼来,叫他们好好瞧瞧。”
赵老师脸上流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喃喃自语:“对,我要好好种小麦,种出亩产千斤的小麦。我要跟领袖报喜,我要让他们看看清楚到底谁是真革.命。”
田蓝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他被时代 PUA的太厉害,还是该庆幸心中有信仰的人始终怀揣着火光,再艰难困苦也心存相信。
她趁机夹带私货:“赵老师,你可得好好的种麦子。我看从她家搜出的麦子不少,说不定除了你的实验品种之外,她还偷了其他人的。现在麦子主人都不知道在哪里,除了你能帮他们种下去,记叙实验成果外,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田蓝的瞎话张口就来,她要塞进去的是自己从空间里得到的麦种。可在眼下的背景下,她编的瞎话又合情合理。
现在是打倒一切反动学术权威的时代。啥叫反动,啥又是不反动呢?就好像网文时代的敏感选题,你不涉及是最安全的,你一旦触碰到了,不管你怎么写都有可能踩雷,都有可能被打倒。
这个年代的臭老九还敢搞研究的,那都是勇士。光三江农场,被打倒的农业技术工作者就有好几个。
赵老师其实情况算好的了,毕竟他没有历史上的大问题。但那些曾经在旧机关里任过职的才叫倒霉呢,被抓去劳改的都有。
他们研究了许久的东西,没人接手的话,那就只能前功尽弃。
赵老师打起了精神,连连点头:“没错,我还活着,我还能做事,我要把大家做不了的事继续做下去。”
田蓝拼命地点头赞同:“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一时的误解曲解算不了什么,伟大的事业才是永恒的。人民总有一天会知道,谁是对谁是错,谁包藏祸心谁又兢兢业业。”
赵老师转过身,对着墙上的领袖画像开始大声汇报:“报告主席,我一定会坚持小麦育种事业,让咱们全国人民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馍馍。”
他嘴里头一边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面姿态笨拙地跳起了忠.字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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