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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弼忠气得挥退二人,拈一拈长髯道:“罢了,既然令君以诚相待、孤身前来,老夫亦瞧不上那小家子做派,先生直接入城便是。”
第30章 非典型死囚(11)
“去杀人。”
钱弼忠虽视卫寒阅为眼中钉, 用度上却未曾苛待,只不许他离开被囚的宫室,连卫寒阅要琵琶都着人巴巴送来。
原是配了宫娥司宫各三名,既为服侍, 亦为监视的, 可卫寒阅命他们蒙眼投壶, 而后一人一记手刀,弹指间便放倒了。
琵琶笨重,行军不便携带,故而将士们多只听过他吹笛抑或吹觱篥, 如今自由受限,倒能过过瘾了。
轻快的乐声萦绕在被禁军重重包围的宫殿之内, 是一首《中州小调》,乃是中州男女老幼人人会哼唱的小曲儿。
旋律简单明快, 无甚演奏难度, 可经由卫寒阅这样的国手弹奏出来,便恍若中州盛世春野重现眼前, 百姓踏青游玩,只管逍遥自在, 不必担忧烽火会在下一瞬遍燃九州, 不必沦为破碎山河中被凛风席卷裹挟的飞絮。
梦中仍是「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睁眼却是“一男附书至, 二男新战死”。
卫寒阅一曲毕, 闻得更鼓「咚咚」迅速响了十八声, 而后立即转慢, 又是十八声, 如是反复三遭,共计一百零八声鼓响,便知是人定时分了。
巡更老卒操着一口沙哑的乡音吆喝「灯火小心」,卫寒阅背朝窗外握住轸子松了松,无声取下一根琵琶弦。
不比纤细的蚕丝,这把琵琶的弦以禽鸟筋制成,最为强韧有力,也最考验演奏者的技艺。
他方将此弦收入袖中,便见身前灯影一暗,卫寒阅眉目登时一凝,屈肘后击,又被来人合掌握住。
正当卫寒阅以为对方欲下毒手时,膝上的琵琶却被人一把捞起,那人除了缚他手肘外再无旁的动作。
而后便听身后人凉凉道:“别来无恙啊,小屉子。”
“凤管山一别,竟已整整六载了,不想你摇身一变,成了新朝风头无两的军师啊。”
魏风飏乜了眼地上排成一行的六人,又乜了眼手中仅剩三根弦的琵琶,鼻间轻哼一声道:“外头那群草包听了你这一曲,可真是连刀都提不动了。”
卫寒阅懒得理会,他晌午时忽然想自个儿烤白薯,便提了要求,此刻两只拳头大小的白薯摆在桌上,他不假思索便打算朝炭盆里扔。
“哎——”魏风飏忙展臂一拦问道,“你要做甚?”
“烤白薯。”
“呃……”魏风飏搁下琵琶,另拿了个空炭盆放上白薯,而后将那只盆内的炭灰用火钳拨到这里头来,直至两只小白薯被炭灰完全覆盖后方罢手。
卫寒阅见他捯饬完了,便毫不客气地将人挤开,自己坐在炭盆边,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炭灰。
火舌颠扑,他一双琥珀色瞳仁似被火光镀上一层晶莹的釉质,显得炭灰之下的两只灰扑扑的白薯仿若被神钟爱的馔玉。
魏风飏惨遭过河拆桥也不着恼,仗着卫寒阅眼中唯有白薯便将目光肆无忌惮地黏在他面上。
“你便不问我如何出现在此地?”
“殿下神通广大,自有妙计。”
“你这小骗子可不是会老老实实任人宰割的主儿,不怕我从中作梗?”
“殿下不会如此,”卫寒阅近乎笃定道,“大夏覆灭,亦是殿下所求。”
魏风飏一噎,而后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道:“胡说八道,哪有人想从天潢贵胄沦为亡国奴的。”
“可以吃了吗?”
“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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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风飏手执火钳将那俩小圆胖薯夹出来,摆进黑漆嵌螺钿盘中,往卫寒阅跟前一推。
卫寒阅隔空指了指道:“帮我剥。”
“为何不自己剥?”
卫寒阅面颊映着灯火暖橘的辉光,仿若一尊凝脂玉塑成的温润神像。
他今年已二十有三,可容颜望之与六年前仿佛并无差别,依然保持着少年人独有的纯净真挚的眸光与温软细腻、吹弹可破的肌肤,连年征战并未令他的面庞染上哪怕丝毫沧桑与疲惫的风霜,倘或将军营比作沙漠,他无疑是绿洲之上一团松软娇贵的、万年罕有的新雪。
新雪慢吞吞地、理直气壮地道:“烫,而且脏。”
“呃……”魏风飏任劳任怨地拿起一只剥了一半表皮,拿着底部送到小麻烦精唇边道:“您请用膳。”
卫寒阅小口小口抿着金黄滚烫的、几乎成了透明流心的白薯瓤,只觉满口甜、香、软、糯,不觉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彬彬有礼道:“有劳殿下。”
“咽下去再说,小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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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寒阅美滋滋地吃完一个,魏风飏正待剥另一个,却见卫寒阅拿绢帕拭净双唇道:“我吃不下了,你吃罢。”
他素来不喜这些甜腻腻的吃食,又见卫寒阅正将垂落身后的墨发拢起,遂问道:“要梳髻?”
卫寒阅立时松开手道:“殿下可否替我梳个马尾?如同仗剑走天涯的江湖侠客那般。”
魏风飏:“……”
他一面老嬷嬷似地给卫寒阅梳头,一面随口问道:“黑灯瞎火的梳头做甚?”
魏风飏动作利落,卫少侠捋了捋发尾,偏头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齿列如八颗紧紧相依的饱满石榴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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