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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鱼有些傻眼:倒,也不至于这么虔诚吧
他没接茬,河豚样鼓了鼓腮,放松口腔和舌头,而后将嘴唇搭上唇垫吹口,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胸腔横膈膜沉降,为肺部空出额外空间。
气息是长笛的根本。
许久未曾练习,他均匀吐气吹出一个清亮而稳定的长音。
一口气用尽,紧接着再来一次。
气息很稳啊。安嘉鱼盯着他缓慢说道,这个有17秒了。
乔郁绵眨眨眼,分心环顾,周遭并没有显示时间的工具,所以他怎么知道过了多久?
长音练习后,他活动一下手指,开始半音阶练习,再来是练习曲,重复过几百次的柯勒练习曲op33第二册 ,他随意挑了一首。
安嘉鱼坐在桌旁支着下巴,忽然不舍得眨眼。
乔郁绵的状态跟那个下午乐团初次排练时完全不同,远离人群,他整个人的线条都松弛从容许多,站姿挺拔却不僵硬,抿起嘴巴,唇角微微翘起,恰好拿捏在即将展露微笑的前一刻,右边嘴角下方被抿出一个浅浅凹陷,是单侧梨涡。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连贯的音阶停滞半拍,乔郁绵神色不渝,却微微转了转方向,斜侧对他。
安嘉鱼怕他不自在,便转而看他投在墙上放大的,朦胧的影子轮廓。
他恍惚觉得这画面如果能用镜头记录下来一定很好看,只不过用柯勒练习曲做背景有些破坏气氛。
练习曲差不多了,换一首吧。他叫停。
乔郁绵眼角投来快速一瞥,而后笛不离口,换成了莫扎特D大调第二长笛协奏曲,一首十足十的,长笛的炫技曲。
且表演者的表现的确不俗,气息,节奏,指法,速度,无一不透露着熟练,精雕细琢。
可听着听着便觉味道不对啊,除了华丽技巧被保留下来,旋律既不活泼也不明朗,乔郁绵的表情更是没有丝毫波澜,像个AI在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式进行演奏。
离奇的是,居然还有种违和的赏心悦目。
乔郁绵倒没有任何炫技意思在,何况他也只是个业余选手,在专业演奏者面前根本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之所以选这首,单纯因为这是他当年考十级的必选曲目,也是时隔这么久之后,唯一还能脱谱吹奏的一首古典乐曲。
前情要追溯到初一的暑假。
那时候乔哲人间蒸发,李彗纭的全副精力无处发泄,自然就盯住了儿子。
别人看动画片偶像剧的时候,乔郁绵在吹长笛。期末考试复习的间隙,他还在吹长笛。窗外响起了蝉声,暑期如约而至,楼下出现孩子们的喧闹吵嚷,他依然被关在家里,孤独地吹长笛。此后从六月底到八月考级的那一天,雷打不动每天六小时,几首曲子来来回回吹出了不可磨灭的肌肉记忆。可愈发熟练的技巧并没有安慰到母亲一丝一毫,谱架旁的李彗纭依旧满面愁容,川字纹从那之后几乎烙进了女人的眉心。
等等安嘉鱼倏然起身,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肘,你,这吹得跟练习曲也没什么差别啊说完居然忍不住笑了,而后,从他手中拿过长笛,直接贴上了嘴唇。
吹口还没擦。
乔郁眠还没来得及提醒,同样一段旋律就响起。
速度并没有他快,旋律却轻盈得有如随风而游的云团。不过短短几个乐句,几个呼吸,乔郁绵眼前就莫名浮现出画面,小动物们在溪边踩出的小水花扑到他的皮肤表面,带来清爽,愉悦。
这首协奏曲是莫扎特在二十一岁时写下的,那时候他满怀对自由的渴望,和母亲一起踏上了巴黎之旅,还在途中结识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所以整首曲子的情绪都非常灵动悠扬。安嘉鱼顿了顿,将长笛还回,又终于想起了什么,猛然缩手,从打开的盒盖上抓起擦笛软布,仔细搓了搓吹口处,才重新递给他,再试试?
乔郁绵接过去,吹口光亮,搭上唇沿,金属残留的温度似乎有些许不同,前一个吹奏者留下的气息还未逸散干净,徘徊着若有似无的桃子味。
刚刚收拾桌面的时候,他的确看到一只印桃子图案的口喷滚动到桌角,应该就是那个味道吧。
没有薄荷那么提神,淡淡的甜,似乎跟他刚刚闻到的花香肖似。
他手指轻按,不经意走神。
嗯,比刚刚好多了。那个时候莫扎特父母健在,也没怎么体会过人生困苦。对方竟满意地点头,蹲身爬到角落,拖出立在那儿的小提琴盒放到椅子上,吹之前可以试着找一段回忆做基点,比如某一次让你愉快的表演或者练习。
安嘉鱼飞快地打开电脑,找到了协奏曲的小提琴谱和总谱对照了一下:试试看?
乔郁绵不太会看总谱,但安嘉鱼的表情很好懂。
小提琴铺垫出明亮的基调,长笛进入的前一小节,对方忽然抬眸与他对视,扬起眉毛悄声说:准备。
你可以很轻易从安嘉鱼的眼神中看到不加修饰的鼓励。
虽然他依旧没有从记忆中翻找出什么跟长笛有关的美好的片段,但此刻,他被愉悦的气氛感染,推动着,顺理成章和进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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